屏退身后领路的宫娥,寻了一处较宽阔的高地。夜间的宫殿不似白天辉煌,朦胧月色下,笼罩着一层薄雾,让整个夜空更添几分神秘。
君亦然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面前的酒杯,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生辰都是千篇一律的过,几多真心,几多假意,都融在这一杯杯酒里,喝下去,散了,也就无处寻。只是今年似乎又不太一样,多了一份期待,一份疑惑,少了一丝镇定,一丝从容。见那浅色身影久不出现,便也借着醒酒为由出来寻她。
见她站在氤氲雾气下的背影,想起那日她虽然衣衫褴褛,却依旧掩盖不住自身出尘之资,灵动鲜活,像二哥所说的不同于闺阁小姐的那份无拘无束,或许就是少了那份束缚,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鲜活气,此时身旁烟霞轻笼,更衬得她闲静优雅,动若脱兔。
正想上前询问几句,听到身后脚步声,只得作罢。回过头,见是雅晴,笑笑,无话。
似是过了很久,又好似一眨眼得功夫,听到身后一声轻唤,看来是姐姐出来寻他了,不由一阵高兴。转身就要飞奔而去,却见站在姐姐前面得太子殿下,想起沁心阁得闹剧,硬生生顿下步伐,踩着小碎步而去。
君亦然见那身影由兴奋到惊惧再到扭捏作态,心下大喜,笑容不由得深了几分,又意识到自己失态,摸摸鼻梁,轻咳一声,收敛神情,却见那小妮子再次狠狠得瞪着自己,眸中蕴火,咬牙切齿低语:“笑什么笑,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
本已敛去得笑容不由得再次喷笑出声。她那句话雅晴听不到,可自己从小习武,耳力过人,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从小无拘无束,优然自得,远离尘世,不谙世故,自是不知宫规礼仪、尊卑礼节,如今被自己得身份压制着循规蹈矩,再不服气也要服软,只能拿这些小动作来泄气,才见第二面,就已瞪了他三次,这小女子果然很有意思。
或许是见过太多得阿谀奉承,不想连她这最后的一丝清浊也被同污,见她就要行礼,赶忙抬手制止:“颜二小姐无须行此大礼,我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以后这一套就免了吧。”
雅沐惊讶的看着他,直觉意识到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喃喃道:“雅沐不敢,多谢太子殿下厚爱。”
“雅沐吗?”明明就一副很敢的样子。
雅沐点头,心知他是怪自己当时谎报姓名,心里有气,想要辩解几句,见此处不宜说话,只好搁下不提。闻到他身上酒香四溢,浓郁而清香,雅沐从怀里掏出一瓶子递给他:“这是解救丸,权当我跟姐姐送给殿下的生辰贺礼,,小小心意,望殿下莫嫌弃。”
君亦然接过,看看这白蕊梨花瓶再看看她,打趣道:“怎么,雅沐小姐也喜欢贪杯?”
见他不怀好意的神色,知他有意曲解自己,也不计较:“殿下多虑了,本是备着给爹爹跟哥哥的,不过似乎殿下更需要。”可不是嘛,爹爹跟哥哥只是浅尝辄止,不像他,忍不住又道:“酒多伤身,殿下身系重任,还望殿下保重身体,姐姐,你说是不是?”此仇不报非女子,只是来早与来迟,看你还敢不敢捉弄我。见他们两个脸有赫色,不由哈哈笑着跑开了。
雅沐并不知道,这个小小的玩笑,却成了她今后学习四书五经三从四德的悲催之路的导火线。当然,这是后话。
宴会持续的时间有些久,雅沐远远的就听见殿中传来鼓声阵阵,气势恢宏,甚是振奋人心,雅沐疾走几步,回到殿中,坐下。只见身着骑装的女子,手握青峰宝剑,剑锋随着鼓声急缓而动,一挑一刺之间,身姿也千变万化,或抬手,或踢脚,再来一个空翻,一身正气,凛然有范,不似女子的娇柔,又少了男子的刚健,正是柔中带劲,劲里缠柔,鼓声在密密匝匝的敲击过后嘎然而止,女子也随着声音而收剑回鞘,那一刻,活脱脱的巾帼英雄气势尽显。这一段剑舞可谓张弛有度,刚柔并济,多一分显刚硬,少一分偏阴柔,不多不少拿捏的刚刚好。
场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众人交头接耳称赞有加。雅沐打量着那女子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风姿绰约,英气十足,为人也不骄不躁,似有几分傲骨,正想跟姐姐打听此女何名,就听到姐姐低呼一声,又生生止住。雅沐赶忙看过去,就见姐姐腿上衣裙已湿大半,那宫娥连忙跪下请罪。
这一幕惊动了上位者,皇后娘娘喝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宫娥立马调整跪立的方向,请罪道:“禀皇后娘娘,奴婢手笨,不小心把茶水打倒在颜家小姐身上。奴婢不是有意的,请娘娘饶命。”一边说着一边孟磕头。
雅晴忙起身,上前一步,跪下,道:“回禀娘娘,此事与那小宫娥无关,是臣女无意间碰到茶杯,茶杯才会倒下来的,望陛下娘娘明鉴。”
“伤势如何?可需传太医?”恢弘有力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雅晴再次一拜,谢恩道:“臣女无碍,谢陛下关心。
昭帝点点头,抬手示意:“起来吧。今日太子生辰,是个喜庆的日子,朕心里高兴,就不追究了。”
雅晴连忙谢恩:“谢陛下。”
昭帝见雅晴裙摆一片泥泞,连忙示意皇后。
皇后会意,会心一笑:“颜小姐慧智兰心,待人宽厚,实在难得。”然后看向那宫娥,脸色略严肃:“既然陛下不追究了,颜小姐也说此事与你无关,那你就起来吧。下次可不许如此毛躁了。”
小宫娥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向陛下娘娘谢恩,又向姐姐谢恩,这才捡起萃掉的茶杯,虚晃的退下去。
“夜里凉,衣裙湿了容易生病,嬷嬷,你带颜小姐下去换身衣服去。”皇后笑意盈盈的安排着,不容人拒绝。
“语墨,你的宫殿离这儿最近,身量也与颜小姐相仿,去寻一套衣衫给颜小姐换上。”昭帝见颜泊舒眼里有担心,于是有此安排。
语墨是宫里未出阁的三位公主中年长的一位,性情温和,性子温吞,平日里又不争不抢的,坐在那里默不吱声,若是不注意压根不知还有此人,听到父皇吩咐,立马起身,回道:“是。颜小姐请跟我来。”然后就走到门口去等着。
雅沐本也想跟去,却听上方传来:“等等”,众人纷纷看向高台,只见昭帝一边摆手让她们下去,一边问颜泊舒:“颜爱卿,颜小姐身旁的女子是何人?”
雅沐知道昭帝问的是自己,不敢擅自离开。雅晴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让她放心,然后就去寻公主而去。
颜泊舒起身,抱拳,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此乃老臣幼女,早些年一直在外养病,前些日子才回府。”
昭帝了然道:“原来是传言‘与佛有缘’的人,现今可大好了?”说着一直看着雅沐。
瞬间所有人都直直看过来,雅沐有些头皮发麻,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公布与众似的盯着,昭帝明显问的是她,而不是爹爹,雅沐只能硬着头皮走出位置,行跪礼:“谢陛下关心,臣女已大好了。”
“你幼时曾有江湖术士断言,需青灯古佛相伴至成年,方可回府,如今看来是真的了?”话虽是如此问,但昭帝面上明显不信的表情。
见昭帝神态,雅沐慌乱的心稍稍镇定:“回陛下,江湖术士之言岂能尽信。臣女幼年便多灾多难,体弱多病,幸得清凉寺主持了风师傅筵医请药,又悉心照顾,臣女才能大好。只是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臣女便自愿留下带发修行,日日诵经念佛,既为师傅祈福,也为大梁朝繁荣昌盛祈福。”
雅沐在这儿胡编乱造,左前方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雅沐听这笑声气得牙痒痒,却又不敢抬头去看,心想:我就撒谎了,我就拍须遛马了,怎么着?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竟然恩将仇报。
昭帝还想再问几句,听到笑声,用探寻的目光看去:“亦然,何事如此高兴?”
“回父皇,儿臣笑那胡说八道之人,占卜看相之术玄之又玄,能窥探此术之人少之又少,自称‘鬼谷子’之徒行骗的江湖术士不在少数,对于他们的话语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对于此种术法既不提倡,也不反对。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对错之分,千人千面,看法不同而已。
这打着哑谜一般的回答,其中之意只有当事人才懂。昭帝点点头:“亦然此话在理。”说完也不再多问,只是来回打量两人一眼,然后赏赐了雅沐一些东西,便让她回座,再没有过多的询问。雅沐也算舒了一口气。
此时月已中升,宴席也近尾声,随着帝后离场,然后众人也各自散去。
【1】出处:宋.欧阳修【醉翁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