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日没夜的处理政务,眼下隐见青黑之色,在冷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本就因为九重天那些人而身体残败,如今朝乾夕惕地处理江山大小事务,短命之象已有预兆。
先前皇城内外流言纷飞,说他不久就会驾崩,谣言之盛都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一向被认为心思深沉阴险的他,面对战战兢兢的众人,不过一笑了之。
各地诸侯蠢蠢欲动,他也不在乎。
就算待在这至高之位,他穷尽一生也揪不出关于那段记忆的丝毫线索,他心里隐隐有猜想,要取回那些记忆恐怕非人力可为。
清幽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过来,江言瞧着花,多思了一层。
他若是不在了,这满御花园的山茶怕会被新上位的皇帝铲除个遍,就像他当年做的那样。
“克闵。”
“属下在。”
“孤一死,那些因惧我怕我而安分守己的人,恐怕又要掀起一场乱世,”江言语气浅淡,“到时候我满园的花不知道会被毁成什么样子,还不如我扶持一个亲信。”那样或许还能保住这些山茶花。
克闵闻言一喜,他们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看主子之前没什么反应,所以都不敢提。
江言抬手捏住一片花瓣,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温柔摩挲,“既然是我的人,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我就勉强动手帮他几分。”
数年筹谋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克闵也不甘心就这样拱手外人,自家主子还愿意争一争,让他惊喜万分。
也不问江言看中了兄弟伙们里面的哪一位,不管是谁,是他们这堆人中的一个就行。
至于他自己,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他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江言扶持谁,他就跟着扶持谁就行。
“另外,”江言视线落在绯红的花瓣上,交代遗言,“我死后安葬的陵殿里多放一副棺材,位同皇后,立无字碑。”
他努力爬上龙椅,做天下至尊之人,隐约记得他想立谁为皇后,捧尽天下至宝于她身前。
就算记不清,以后要是他的陵墓能再度见光,后人也能知道他非孤寡之人,他是有一位钟爱之人为皇后的。
没了记忆又如何,找不到她,也要给她留出位置。
生不能同衾,死后在他的墓旁安置一副空棺材,也算是死而同穴了。
克闵早些时日跟着穆虢等人流连风尘,图个风流美名,后来那些人陆陆续续去了媳妇儿,一个个妻管严,偷腥是想都不敢想。
还是单身,又学坏了的克闵花天酒地都找不到人作伴,伤心之余也就想着同样是孤寡之人的江言自我安慰。
主子比自己还惨,女人都没有一个,说是不好女色,实际恐怕是不行。
本以为自家主子会和自己一样孤独终老,万万没想到自家主子竟然心里有人了!
居然为了这个人身为人皇后宫不纳一人,导致皇室后继无人。
孤寡的主子才是他们一干人里隐藏的最深的那个痴情人!
克闵绝望,难道一众兄弟中,就只有他是个没心肝的渣男吗?
江言不愧是江言,一统天下后,光速镇压各地,创建太平盛世。只要他想,算计人心,玩弄权术,谁能比他更擅长。
他要谁生谁就能生,要谁死谁不得不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又是一年深冬落雪,整个凡间银装素裹,薄姑白色一片。
御花园里大片大片盛开的山茶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凋零,花瓣脱落,失水干枯,腐烂在土里。
奄奄一息的江言命人开了窗,他躺在宽矮的床榻上,极力侧头也看不见外面的山茶花。
他闭上眼,昳丽的面容上一丝血色也无,苍白得很,纤长的眼睫毛静静地耷拉下来,若是江言的宿敌们见到他现在这副病中无力的样子,怕是只觉得这和算计自己的那个阴险的靖国国君,不是同一人。
江言心里自嘲一声,真是狼狈,连动动手臂支撑自己坐起来都做不到。
飞扬的雪花似朵朵梨花,辗转翩然在薄姑的半空,从窗棂外飞进来,偶有一星半点落在江言手背上,带来凉意。
那点子冰冰凉凉的感觉,似乎又激活了江言已经有些不灵敏的嗅觉,纵使看不见那些绯丽的山茶花,光是想象,他仿佛也闻到了弥漫的花香。
新帝在外面举行着登基大典,礼炮声时不时传进来,江言神智已经不甚清明。
脑海中回放着风子译临死前的模样和话语,一遍遍重复,思维却缓慢下来,让死亡成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外面在下雪,凌冽凄寒中树枝状似干枯,其实是在积蓄力量迎接来年的春日。与之相对的屋内,炭火燃烧,温暖如春,生机却在消逝。
这年冬天,一代明君江言薨。江言此人,一生传奇,惊才绝艳,自乱世而出,纵横天下,统一三国。在位短短几年,镇压四方,恩泽万民,盛世之象由此开始,被后人尊称靖国高祖,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