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是恒久长远的,那至少不是爱情。
我们都被时间唾弃了,校园里曾爱最深的龃龉,化为乌有,听着脚步踏在莽草上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模糊掉,淌满泪,可谁也不曾回头。
毕业后各奔前程的两人,青春已不再现实,陈潇会是一位有担当的男人,并且将为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未来的整个家庭,奋斗而坚毅,而李子瑜,连胡同巷口里溅起的脏污也算不上,不再是当年在饭堂里争一勺多的菜会沾沾自喜,冬天裹一张棉被、怀揣暖水袋煲剧,闺中窃语那男女之间性与爱的羞事,一个普普通通却遭人摒弃的小女生。
李子瑜从恍惚里醒来,涣散的目光徐徐聚拢,不禁轻喟一声,窗外有光亮被魁拔的凤凰木的枝丫遮挡了一片,打进来,抚在我面庞,剪成影影倬倬的碎纸,触目竟觉得冰凉,凉到她瑟缩。
“你没事吧?”
是一道干净而清脆的男声。
李子瑜只觉得浑身颤栗,好似被冷水劈头盖脸浇淋个遍,那样的激灵,呛到不说,还唬到了她,几欲要从椅子上倒栽下来,旋即仗剑挺立,纵身便要箭跃出身后的窗台。
案几上的金属杯垫因我那浮夸举止所产生的颠簸而掉落在地,咣当一声响。
李子瑜慌张地回头一望。
印入眼中,是尼尔,他正装着礼,颀长的身材半抵住办公桌的边沿,衣领微微耷拉敞开,并未扣紧,举手投足间的气息,透着一股慵懒劲儿,他盘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盯我一阵,眼眉一挑,忽然说:“你这撅起的腚,我真想一脚踹过去。”
李子瑜此刻的模样,与八六版西游记里的奔波儿灞无异,二者间只缺少一撇胡须,她赶忙拢回拈花指,放下反剪的胳膊,忸怩地缩臀,矮身蹲下去,讲话磕磕碜碜:“你,你,你,怎么醒了啊!”
“我想睡的,只是你那呼哧呼哧的声音,比河马还粗犷,我是在睡梦中被吓到惊厥的。”
“哪有!”李子瑜瞟了他一眼,又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垂落右手,轻轻地叩击起桌子,发出静谧里尤显夸张的声音,他的脸上有了一些的变化,似笑,却非笑,他徐徐抬起他的左手,挽了个花,于虚空里画了个圈,朝她座下指了指。
李子瑜怔住,狐疑地低头一瞅,看到的是一双脚,那葱白的大拇趾头偏还朝上翘一翘,趾骨上两根毛若隐乍现,黝黑黝黑的,她的思绪蓦然一滞,脸上霎时泛起了潮红,延绵没入脖颈深处,她燥热极了,仓猝放下两腿,拧一遍脚踝,勾一勾凉鞋穿上,站直身。
“抱歉,总经理,我不是故意的。”
“请问故意什么?”
他偏要把话儿问穿。
尼尔那深邃的眼眸,不似往日那样碧波潺潺,却变得焦灼如火,李子瑜唯恐避之不及,只从眼角旁光中睨到阴影里一张不怒自威的俊脸,她咬住下瓣唇,声如蚁呐,道:“我不是不讲文明,故意那么做,把腿抱上椅子上的......”
“是吗,我醒的那一刻,以为自己那下作身份犯浑,胆敢侵扰主子休憩,尤其是当你看一位伶俜女子,闲庭自若地拨弄着自己的脚趾,从左往右,再由右往左,各捋一遍,背景若再有那青纱淙溪,朱瓦桷亭,我便不思虑这真假,一定好生伺候,指不定能领几个赏钱,打壶酒也成。”
他这番话,明面上讲得格外谦卑,可李子瑜知他是在揶揄,反倒是感到愈加地窘迫,绯红又从脖颈,辗转烧到了她的耳根处。
尼尔的目光游走于李子瑜身上,突然说:“你的名字叫李子榆,王成宇带的那一team,我没记错吧?”
“是的,阿T。”
“你,刚刚哭了吗?”
她抬头望向他,愣住了。
“我只是好奇问一问,你没有义务必须答我。”
李子瑜张了张口,又再度阖上,半晌才道:“谢谢......”
他蓦然发笑,笑声是那么地轻盈,他径自摇一摇头,说:“真奇怪,有什么可谢的,听着,小姑娘,感谢永远要留到一个人对你有实质性的恩惠或帮助之后,礼仪文化,全都是扯淡,于商人而言,一句感谢,廉价得远不及利益。”
这确实是一个生猛的道理,一语成谶,我甚至来不及战战兢兢地朝他瞥上一眼,就点头附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