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熙水湖旁,凉风无边,两道黑影从湖上飞过,极快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的静默之后,女子略带怒意的声音响起:“你就是盗帅?!”红衣少女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惊愕的望着面前摇扇自在的人:“你居然是盗帅?” “我如何不能是盗帅了?”那人上前要去扶她,可手刚刚伸出去又觉得不妥:“我去扶你,你肯定会把我的手拍开,还是算了吧。”他双手背后,嘴角漾着一抹神秘多情的笑意:“我这双手可不能随便留下痕迹。” “乐正余亦!!你可知道你这是死罪?!” “怎么?少阁大人要将本侯绳之以法吗?”依旧玩世不恭,略带笑意。 “你贼,我是兵,我如何不能将你绳之以法?”瞧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刺破黑夜的警惕在她心上划过,连忙匕首握紧一副防备的模样。 熙水湖上大雁而眠,芦苇随风而舞,平静的湖面翻不出一点涟漪,月色倒影其上,倒是一副夜深人静的好景色。 “是,你是兵,我是贼。”他喃喃自语起来。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他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在湖边盘膝而坐,与那水月融为一物:“你不动手吗?” “你这么淡然,为何?” “哦,原来是不懂我为什么这么淡然啊。”他对着警惕的女子挑眉,轻佻又浮华:“因为你打不过我啊。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你死,你下一秒就能从南国中彻底消失,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更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他腰间的湖水剑泛着淡淡的寒意:“不要惹我。你惹不起。” “呸!我……” “你是不是想说为了守护百姓安居乐业,牺牲你自己又算的了什么呢?你是凌月阁的少阁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苍生,是不是?是不是想说这些?”他赶在那人开口之前将她的话尽数说完,而后一摆设满脸无奈:“戏本子里面的英雄豪杰都是这么说的,你们能不能有些新意?我都快要听吐了。” 她怒瞪着他。 只见乐正余亦半卧下来,将自己的长剑枕在脑后,一双桃花眼里似有无数艳色流转而过,轻轻一展笑颜,若花雨而落,扬扬洒洒:“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她面上露出几分嫌恶:“我和你有什么好交易的,快把聚宝斋的宝物交出来。” “首先……”他捡起一颗石子击断了女子手里的匕首,匕首刃断成两截,落在月光之下,她惊慌的看去,那人依旧闲然若鹤,不疾不徐的摇着折扇,一双美目盯着她,丝毫不见惊慌:“我不喜欢别人拿兵器对着我,我会不高兴。”他继而挑眉道:“其二,聚宝斋的东西不是我偷的。其三,我虽然是盗帅……但我一共就偷过三样东西,这第三样还是那天为了和你说上话,故意偷的你的钱包,我也算是变相的还给你了。我拢共就偷过两样东西,你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吧。我只是空有一个盗帅的名字而已,明白?大姐?” 故事要回到今日晌午。 秋日最是妖治,大片秋菊峥嵘,青竹常翠,四面皆是成熟的果色,市集更是连摆上三日都不停歇,日日车水马龙,人流不绝。 这人多的地方必然有祸事,巡防营巡城的脚步丝毫不怠慢。 眼瞧着西街喧哗,东街热闹,众人匆匆的感知岁月颠簸,夕阳披上肩头。 这喧闹的街头便是夏侯氏的领土,被称作南国,南国都城为长阳城。 如今天下三分,夏侯一氏独占鳌头,为三国之首,受万人朝拜,众人景仰,更有无数小国为之攀附,皆是趋炎附势之辈。 当今圣上为夏侯家第四任皇帝,名为夏侯南斗,年方二十四。 京中有一名唤【凌月阁】之地,为天下要案勘察地之首,南国大小案件皆在此处记录,地位与刑部比肩。 这一日凌月阁中接一失窃案,失窃的店铺为长阳城中贩卖古董字画为主的聚宝斋,这聚宝斋虽然在长阳城中占地面积不大,却是货物最全之地,常有上有国库之宝,下有聚宝仓库的美谈。本不是大事,奇就奇在,聚宝斋中数千宝物一夜尽失,唯留下一张纸条。 盗帅取之。 凌月阁主阁派遣一位长阁,一位副阁,六位少阁以及数名子阁,末阁前去侦查。 本就数案压身的凌月阁,瞬时走了一半人有余。 “这四位长阁大人还没有从延边回来,这又走了一个,如今凌月阁可就只剩下一位长阁了,副阁大人们又整日闭门不出只知道钻研案件。花影,你就没有什么危机感吗?你可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当上少阁的女子啊。” “姑洗大人也是女子啊,她还是长阁大人呢。”百里花影倒是不着急,瞧着身边的霜钟笑出声:“你啊。还是快点把东西给长阁大人送去。去晚了又要挨骂。” 霜钟无奈的叫了一声,转身往深庭内院而去。 她穿过重重回廊,四面鸟语花香,春风微寒。 春日而望的一树桃花已经灿然绽放,不远处的春梅也在争艳,她细瞧着那些花……蓦然叹道:“花再好,也比不得剑啊。” 那花娇艳欲滴惹人垂怜…… “蓦然回首,还以为是花枝成了妖呢。”身后传来一阵冷香似是檀香与杜鹃的气味,她回头看去,只见一长身玉立,面若冠玉的男子立于那处,手持着一柄偶现青光的长剑,清瘦俊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细长多情,若无数桃花灼灼其中,似是大地飞花潋滟之境,叫人移不开视线,她叹然世间有这样一双眼睛,还有生成这个模样的人。 “你是何人?”她问:“这是凌月阁内室,外人若是闯入,你可知其罪当死?” 一阵清风拂过,他将手中的钱袋高举,四面飞花青影,偶有一两片花瓣飞入那人的手心:“姑娘,钱袋掉了都未曾发觉吗?”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腰侧的袋子,确实不见了。 “多谢。” “一句谢就完了?” “你擅闯凌月阁内部,随我走一趟吧。” “哦?”他侧身,微微挑眉:“去哪?姑娘的闺房吗?” 听他出言不逊,纵然生了一副这样的皮囊也叫人厌烦,她目光之中的仅剩的耐心彻底消失,语调变的冰冷:“休得无礼。” 只见那男子扬声大笑起来,转身往别处去了,她见他要走连忙追上,却迎面遇上匆匆赶来的主阁大人。 (凌月阁中等级分明,主阁为首,而后便是六长阁,六副阁,十二少阁,二十四子阁,四十八末阁,九十六捕阁。共计一百九十三人。皆是严格删选而出之人。) “见过侯爷。”只见主阁大人以礼相对,口中侯爷二字更是叫她惊骇。 “不必多礼。”小侯爷摆手道:“陛下叫我过来领一个人助我查案,我来时他们说您正在与人商议事情,我便四处看看风景,并未进入机关内部,主阁大人可以放心。”他转身看着身后的花影笑道:“果然是凌月阁的人,见我这样的脸,都半分情面不讲的。” 将手中的信函递交到主阁的手中,主阁大人将手中的信笺拆开,细看了几遍,最后笑道:“侯爷。” “嗯。” “最近凌月阁人手不足……陛下要查的这个案子……恐怕是派不出长阁与副阁。不知道这样是否有违……” “那还有什么人?” “少阁倒是还有几个闲余在府。” 小侯爷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影,最后伸手点了那个方向:“她是什么位置?” “少阁。百里花影。” “正好!那就她了。”小侯爷道:“反正陛下是希望我找个人帮忙查案,谁都可以。”他眉眼上挑:“选个美人在侧,解案牍之苦,岂不乐哉?” “轻浮。”她不禁蹙眉,抬头望着主阁,妄想那边的大人能够理解她眼眸之中的呼救。 主阁转身望着远山:“侯爷自然有了定夺,我便不多说了,花影记得好好辅佐侯爷。” “……” 主阁明显是一副不想管闲事的模样,她咬牙最后点头:“花影领命。” “百里妹妹啊。”他笑道:“还是花影妹妹更好听呢?” 百里花影欲哭无泪,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乐正余亦又称绿绮侯,因擅音律,赐绿绮之名,因年少多病,长年寄养于江湖之上,少在京中。即使是这少在长阳,少年郎的名声也唱响天下。 擅音律,一曲长笛婉转,闻者三日只觉余音绕梁,毫无行事之力。 先皇曾评:乐正一曲,魂断于此。 年少便是这天下音律第一人。 武力至今不明。 多有神秘之处。 百里花影自然知道此人,也在各人的口中听过此人的事迹,本想着擅长音律之人应是风度翩翩,玉之公子也。岂料竟是这言语轻浮的登徒子。 登徒子如今正领着她往别处行去。 “侯爷。” “嗯?”他并没有坐轿子而来,也没有驾马,而是随她迈着步调穿梭在街巷之中,似是早已习惯了车水马龙,人间烟火。 “咱们去哪?既然您要我随您查案,您总要告诉我查些什么吧。”她发问。 “云天斋的玉扳指被人偷了,陛下觉得蹊跷叫我去查查。” “只是一个玉扳指而已,为何要动用凌月阁?直接找京兆尹府不就好了吗?”她不解:“凌月阁每日有那么多的案子,哪里……” “那是陛下的事情,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他轻声嘘了一下:“叫你办案,你把案子办好就好,女子话多,一点都不可爱。” 她的话哽在喉头,转头又问:“既然陛下已经派了侯爷去查案,为何还要来找凌月阁?” “这还不明显吗?”那人举手从头至尾的扫了自己一边,天真无邪的道:“我办事不靠谱啊。” “……” 小侯爷走到姑娘身边,顺势往里挤了挤,一辆马车从两人身边飞驰而过,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无辜又不耐的模样,盯着女子双眼真诚道:“陛下看我在京中坐吃空山,整日逍遥,便给我这个闲人派个差事做一做,可是他也知道我这个人除了玩音律有些本事之外,其他方面百无一用。所以……他就叫我来凌月阁找人学学本事了。”他转身往东街的方向行去。 她的目光落在那辆飞驰而去的马车上,又看了看那人衣袍上不合身份的灰尘,无奈摇头:“也不是百无一用,至少知道给姑娘挡马车。” 云天斋的掌柜匆匆而来哭诉着扳指的失踪。 “那可是我们云天斋最宝贝的宝物啊,就这么丢了。” 小侯爷无意那些,只顾着自己在店中随意走动观赏玩物,询问的事情便交给百里花影。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日早上还在,中午吃了饭,我们这伙计再来看的时候就不见了,少阁大人啊,这大白日的我们开门做生意,多少双眼睛盯着,怎么就不见了呢?”说罢那掌柜的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对了,对了,还留下了这个。” 百里花影接过那张纸条:【盗帅取之。】 “又是盗帅?” 乐正余亦不知道何时走到她身后,将那纸条夺来,头也不抬的问:“你为什么说又啊。” “城中聚宝斋的东西也全被盗帅卷走了,一夜之间。”她望着那人眉宇之间若有若无的嫌弃,不解的发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小侯爷疏狂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盗帅这么寒碜的吗?居然开始打这些东西的主意了。” “你知道什么,前几年江湖上新选出来的盗帅,名唤亦羽,江湖人都称他亦羽门主,可是个狠角色,我们凌月阁里面不知道多少他的案底。” “他偷了什么?”小侯爷眉眼都蹙在一处,似是极其嫌恶:“据我所知,这个盗帅除了偷过邻国的玉玺之外,就再也没有偷过别的东西了。” “怎么可能。”百里花影从他手中夺会纸条:“你听得都是些什么传闻,他在凌月阁里的案底都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去了。” 他眉眼微微一松,小声嘀咕道:“怪不得你们人手不够用,一群笨蛋在一起能翻出什么花来……” “侯爷,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而已。你接着查案,接着查案。” 花影盯着那纸条道:“先去聚宝斋一趟吧,咱们把这个纸条交给长阁大人们,他们手里的线索必然比我们多。” 小侯爷点头,负手随着她往西街去了。 西街的聚宝斋前皆是凌月阁的守卫,乐正余亦畅通无阻直接入了那被搬空的聚宝斋仓库。在里面转了好几圈,最后将目光落在空荡的木柜上。 一旁正在哭诉的掌柜的正在被人安慰,百里花影将手里的纸条递交至长阁黄钟手里。 指尖摸过木板,丝毫灰尘都没有在手上留下。 他走到掌柜的面前问道:“掌柜啊,你们这仓库每日都有人打扫吗?” 掌柜的哭哭啼啼的道:“是啊。”这是啊二字说完,便若戳中痛楚一般,往一旁倒下哀痛的苦着,他似乎是嫌弃那哭声凄惨,生生往旁边移动了几步。接着在那屋子里面转悠。 整个仓库除了可以进出的石门之外没有第二个透风的地方 ,想要一夜之间将所有的宝贝都搬出去绝不可能。 “掌柜的。”他在掌柜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头:“你先别哭啊。你问答我几个问题。” 掌柜的哭着,甩手怒道:“你谁啊!” “我?我是乐正余亦,就是绿绮侯。”他还要问什么,就见那掌柜的面色苍白的从椅子上滚了下去,诚惶诚恐的:“小人拜见侯爷。” 他厌烦的点头:“行了行了,行了行了。你别跪我了,我问你问题,你回答我。” “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能进来吗?” “回侯爷,这里小人也不能进来,此地是我和家弟共有的产业,这石门是特地打造的,门上有两个钥匙孔,分别对应了两把钥匙,只有两把钥匙同时入孔,才能将石门打开。” “哦……”他点头,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不见的?” “今日早晨。” “你家弟呢?” “家弟三日前去了文镇至今未归。” “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确定东西还在库中?” “平时我与家弟一起确定,可近几个月我双眸发虚,身体也不太好,便尽数交给家弟确认。” “你刚刚说这钥匙孔一定要两个人都在才能打开,那这个门是怎么打开的?” 那掌柜的哭声不绝:“我今日早晨过来时……它就已经开了。” “哦。”他又点头,似是明白了什么:“你的钥匙能给我看看吗?” 掌柜的将钥匙递交而来,他取了那钥匙去摆弄石门。左右试了一遍,果然……必须要两把钥匙都在才可以打开门。而后,乐正余亦低下头细看了钥匙,又看了看门锁,莫名有些不妥,却笑而不语。 “上一次开这个门,是什么时候?”他将钥匙扔回给那边的掌柜,掌柜唯唯诺诺的回答道:“大约三日前。也就是家弟离开的那一日。他走之前还前来探看一遍,确定无事之后,才离开的。” “三日前啊……”他对着掌柜的摆手:“你接着哭吧,我没有问题了。” 他走到百里花影和黄钟身边。“你有什么发现吗?” 花影摇头:“除了这个纸条还能有什么发现?” 小侯爷叹气:“谁问你了啊,这位长阁大人,您有什么发现吗?”黄钟为六长阁之首,习惯性的打量面前的来者,细看了乐正余亦几眼才道:“侯爷,可有什么发现?” “我?我能有什么发现,我就是一个吃闲饭的,查案这种事情还是要靠你们这些专业人士。” 黄钟似是看破,冷笑起来,将手里的纸条递上前:“不如侯爷看看吧。” “我看?”他接过那两张纸,细细的磨了磨又将字迹比对。 黄钟细瞧着他的手法,笑问:“侯爷以前查过案子?” “没有,不过我师父经常偷我师娘的钱,我帮着师娘抓过师父几次。” “看来侯爷的师父也是性情中人了?” “就一赌鬼加酒鬼。”他将纸条还给黄钟:“长阁大人有什么见解?” “这并不是一个人所写,就连纸张都不是同一张纸裁下。两张当中有一张是假的,或者说两张都是假的。” 乐正余亦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日头,笑意缱绻起来:“百里妹妹方才和我说,你们凌月阁关于盗帅的案底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长阁大人可是想要将两者取回去一一比对?” “侯爷可是说我们做的是徒劳?” “非也,我只是很好奇,难道这纸条就是盗帅本人吗?它写着盗帅取之,就真的是盗帅取了?”他眉眼上挑,略带轻蔑:“凌月阁……也不过如此嘛。” 黄钟森然看去,只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双眼中艳光流转,不见城府。 “百里妹妹,本侯爷今晚约了南山喝花酒,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下,我便不多留了。案件的事情就劳烦各位了。明日我自会寻妹妹你,这案子还未绝,你我暂时还不能别之,咱们便明日再见了。”他的湖水剑在微弱的晨光之中青光微闪,不过转瞬,一身华服的小侯爷便消失在街头人海之中。 “乐正余亦……” 黄钟扭动着手上的扳指:“花影。” “属下在。” “你小心一点这个人,此人城府不浅,武功不明。是敌是友更是不清。你与他相处时必要处处小心决不能被他套去了话。凌月阁中大小适宜,莫要在他面前提及。” 百里花影蹙眉:“属下遵命。” 仓库之中还仅有掌柜呜咽的哭泣声,与其成对比的便是这初春时节百花新生处处生机。 乐正余亦并不是恶人,她多少能了解一些,虽然相见的时间不长。那人举止纵然风流却也毫无下贱之意。下意识的将她护在里侧,以一身华服去面对尘土更是城中贵胄不可行之事,今日下午,他在聚宝斋仓库里问的几个问题,也都在范围之内,毫无僭越可言。待人也算是有礼。 生性风流又极其聪慧。 她并不知道黄钟……要她小心些什么。 转角,抬首,一道残影在她眼前虚晃而过。 只见晚霞之中两道若烟尘的黑影匆匆而去,她心下生疑,连忙追去。 直追到城外,那两道黑影才停下。 天已黑。 她手握匕首,拦住那二人的路:“你们何人?” 两道黑影并未有解释的打算,破风而起长刀挥舞开来,毫不留情毒辣出手,一击就将她手中的匕首击落,膝盖也被击中。 下一瞬,迎着月光而来的便是夺命的匕首。 她闭上双眼,疼痛并没有随之而来。 倒是一阵冷香袭来,青光若苍竹飞旋而起,顽性不改的声音响起:“好大胆子,我的丫头,你们都敢打。” 那二人见此立刻半膝跪地:“属下参见亦羽门主。” 他先看了一眼那边的女子,而后对着她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 “可是门里有什么消息传来?”他笑问:“师父可是又被师娘打了?” 那二人将信笺交到乐正余亦的手里:“老帅说了,叫您小心一点。” “老帅,没有被打,最近夫人不在家,老帅没有惹祸。” “成,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他对着面前两个人摆手,并无责备之意,叫他们快些离去。 “亦羽门主?!” 城外熙水湖旁,凉风无边,两道黑影从湖上飞过,极快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的静默之后,女子略带怒意的声音响起:“你就是盗帅?!”红衣少女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惊愕的望着面前摇扇自在的人:“你居然是盗帅?” “我如何不能是盗帅了?”那人上前要去扶她,可手刚刚伸出去又觉得不妥:“我去扶你,你肯定会把我的手拍开,还是算了吧。”他双手背后,嘴角漾着一抹神秘多情的笑意:“我这双手可不能随便留下痕迹。” “乐正余亦!!你可知道你这是死罪?!” “怎么?少阁大人要将本侯绳之以法吗?”依旧玩世不恭,略带笑意。 “你贼,我是兵,我如何不能将你绳之以法?”瞧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刺破黑夜的警惕在她心上划过,连忙匕首握紧一副防备的模样。 熙水湖上大雁而眠,芦苇随风而舞,平静的湖面翻不出一点涟漪,月色倒影其上,倒是一副夜深人静的好景色。 “是,你是兵,我是贼。”他喃喃自语起来。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他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在湖边盘膝而坐,与那水月融为一物:“你不动手吗?兵?” “你这么淡然,为何?” “哦,原来是不懂我为什么这么淡然啊。”他对着警惕的女子挑眉,轻佻又浮华:“因为你打不过我啊。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你死,你下一秒就能从南国中彻底消失,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更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他腰间的湖水剑泛着淡淡的寒意:“不要惹我。你惹不起。” “呸!我……” “你是不是想说为了守护百姓安居乐业,牺牲你自己又算的了什么呢?你是凌月阁的少阁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苍生,是不是?是不是想说这些?”他赶在那人开口之前将她的话尽数说完,而后一摆设满脸无奈:“戏本子里面的英雄豪杰都是这么说的,你们能不能有些新意?我都快要听吐了。” 她怒瞪着他。 只见乐正余亦半卧下来,将自己的长剑枕在脑后,一双桃花眼里似有无数艳色流转而过,轻轻一展笑颜,若花雨而落,扬扬洒洒:“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她面上露出几分嫌恶:“我和你有什么好交易的,快把聚宝斋的宝物交出来。” “首先……”他捡起一颗石子击断了女子手里的匕首,匕首刃断成两截,落在月光之下,她惊慌的看去,那人依旧闲然若鹤,不疾不徐的摇着折扇,一双美目盯着她,丝毫不见惊慌:“我不喜欢别人拿兵器对着我,我会不高兴。”他继而挑眉道:“其二,聚宝斋的东西不是我偷的。其三,我虽然是盗帅……但我一共就偷过三样东西,这第三样还是那天为了和你说上话,故意偷的你的钱包,我也算是变相的还给你了。我拢共就偷过两样东西,你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吧。我只是空有一个盗帅的名字而已,明白?大姐?”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她眉眼松懈下来:“你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怎么跑去当盗帅了?” “想知道?”他坐起身,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子,将人抱去十里凉亭中坐下。 “想知道。” “那咱们就做个交易。”他眉眼弯弯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 “你说你只偷过三样东西,真的假的?”她问。 “当然是真的啊。”他将自己的湖水剑举出来:“这个就是其中一样,我从古墓里面偷出来的。” “你业务够广啊,还发展盗墓呢。”他低下头将女子的腿放在自己的膝头,细细的给她捏起来:“是啊,我副业还做做推拿。” “还有呢?你还偷过什么?” “玉玺。” “邻国的玉玺是你偷的啊。” 他点头:“是啊。不过我那个时候刚刚拿到盗帅的牌子,给南山他们炫耀了一番,然后南山就说他想要看邻国的玉玺,我就偷来给他看了,后来不是也还回去了吗?” “……”女子花容失色:“君言王也知道你是盗帅?” “嗯。”他轻轻的嘘了一声:“要保密啊。” “你好好的侯爷不当,你当什么盗帅啊。”她全然不解。 乐正余亦依旧弯着眼睛问:“要不要和我做交易?” “交易交易,交易什么?” “我保证呢,每天给你两个小贼,你们凌月阁最近不是正在查你们的抓贼的数量吗?我保你高升如何?你呢,不拆穿我的秘密,我呢,助你升官发财如何?何如?何如?”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她抬手便要劈去,乐正余亦熟练的往后一躲,轻巧的握住那人的手腕,单手托腮看着女子枉费力气的模样,淡淡道:“我可不喜欢被人打。” 松开那只手:“人有的时候是要粗俗一点的,你高升于你而言没有半点坏处,好吗?”他淡然笑道:“这件事与你我而言都是好事情为何一定要抗拒呢?” 见那女子依旧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摇摇头苦口婆心的劝解道:“百里花影,百里妹妹,你要一定要明白,长阳城里面相信我的人,肯定比相信你的人多,皇家也断然不会让这种丑闻传出去,到时候,你可能会落得一下诬陷侯爷的罪名哦~~” 他吊着眼角笑道:“相信我,就算是你们主阁亲自去禀告陛下,陛下也会毫不犹豫站在我这边的。” “你!” 无视了那边的怒意,他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衣裳脱下盖在女子膝头:“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保暖要紧。” 百里花影细盯着他解下的精致长袍,男子的檀香和余亦身上不知名的香气,伴着温热一起袭上心头:“你对我殷勤也不会改变什么。你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是盗帅的事情吧。” “应该是你好好想一想,你若是把我是盗帅的话说出去,会有多少人相信。而你和你家人又要承受些什么。”他伸手捏住那人的鼻子,靠近百里花影的耳边轻声低语:“不要逼我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疯起来的话,连你的家人一起杀哦。黄泉路上好作伴啊?” 他笑颜清雅若白玉,口中的话语却是阴冷至极。 “我说的条件,你好好考虑,明早我会过来听取答案的。” “你去哪?”见他要离去,她心中泛出几分荒唐。 “这么冷的天,自然是回家啊。难道陪你一个伤患在这里受冻吗?”他眨着眼睛,天真无邪的一笑。 湖水剑带着冷冽的青光,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下第一的轻功,盗帅,亦羽门主。竟然是南国城中的绿绮侯,乐正余亦。 叫人惊愕。 怪不得…… 女子这才恍然。 今日在凌月阁初相见,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人的脚步声,在云天斋里说起盗帅时,那人嫌恶的表情…… 黄钟大人说让她小心,便是小心这些吗? 越想越觉得心惊,她坐在凉亭之中,四面的风呼啸而过,她将那件长衫裹紧,耳边皆是乐正余亦那句…… 黄泉路上,好作伴。 似暮鼓声声,络绎不绝。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她便远远看到城中飞出的那人,依旧是一身华服尊荣。万人景仰的模样,唯有不同的便是他腰侧的湖水剑换成了一把折扇,单单是站在那处……到还是人模人样的。 “你一夜未眠?”他依旧笑着,将怀中包在布匹里面馒头拿出来:“吃一个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见她防备,他便笑着道:“怕我下毒啊。我是那种人吗?我想要杀你直接一剑杀了你多好?干嘛还下毒呢?弯弯绕绕,很麻烦。” 百里花影蹙眉:“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这样笑眯眯的吗?说杀字的时候,死字的时候,都是这样笑眯眯的吗?” “不然呢?”他依旧温柔若水,眼波若秋霜之朦胧:“我要板着脸和你说话吗?” “你就不害怕?” “害怕什么?”他反问。 “身份暴露,死的可不止你一个。” “我祖上都是开国功臣,我爹,我娘自我十岁便战死沙场,绿绮侯府如今也闲置着,我回京素来是住在侯府后院的一个小屋子里面,你说若是身份暴露,死的除了我,还能有谁?”他将手中的馒头分了一半出去:“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低头不言。 他却意料之中,芦苇飞絮,他浅笑道:“喂,你为什么当少阁啊?又苦又累,你这样的美人应该放在院子里面养着,放在手里捧着。做这种钱又少还吃力不讨好的苦活做什么。” “我有我的想法,你不能理解。” “好吧,我不能理解。”他拍拍手里的残渣:“我换一种说法好了,你难道不想要往上看看吗?” “往上?” 小侯爷眼波婉转:“我是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是……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在凌月阁这种地方,还是爬的高一点比较好吧。” “爬的高一点,你什么意思?” 小侯爷摇头晃脑起来:“我不告诉你,反正你也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当少阁。”他坏笑起来:“我不高兴,我就不说。” “你!” “等你爬上高位,你就明白了。”乐正余亦半倚在长廊上:“或者说,到那个时候你就能抓我了。”他咧嘴一笑:“看着我这么大个贼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不能抓,也不能说。是不是特别不爽?” “不爽!” “对嘛!那你就快点爬上高位,来抓我吧。”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我这个啊,一向喜欢公平,你把我拖下地府的时候,我会连着你拥有的所有一切一起拖下水的。我可是不能惹的。” 他笑:“我现在给你个机会,我们做交易,只要你愿意,高官厚禄你享受,还可以实现你的梦。我呢,明哲保身不惹事,顺带着还可以帮你调节一下上下级关系,我这么大的靠山啊。背靠大树好乘凉。”他无奈的拍手:“只赚不亏,这么好的生意,你怎么就不会算呢。” “……”百里花影盯着那边那人的双眼,咬牙道:“你不准伤害我的家人。” “放心,只要你守规矩,我绝不会乱来。”他伸手捡去女子额角上的飞絮,她这算是答应了:“再和你说一次,我这一辈子只拿过三样东西,一样是邻国的玉玺,一样是我的湖水剑,还有一样就是你的钱袋。我虽然是盗帅,却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不要把我当贼看。” “贼就是贼。” “好吧,随你。”他晃晃悠悠的往城郊行去:“你回去吧,我去给你招贼。” 她的膝头已经恢复,回城的路并不遥远,肩头的华服也是暖意不减,长阳城新的一日从一声叫卖开始,白烟氤氲之间,她不知不觉的走到凌月阁门前,仰头望着凌月阁的牌匾。 “贼就是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