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雨水,时停时落着一连下了半月有余,遍山漫野被一股烟雨蒙蒙的水气弥漫。 姻姻盘坐在屋檐下干爽的垫上,低头认真的看着雨水,将地面砸落出数不清的小小坑洞,又将那些坑洞连成一片浅浅水洋的,在那上边继续滴落着,溅起无数更细微的水点,却又再落下去的荡漾扩散开一圈圈的涟漪。如此得趣的景致,她一连看了这么多天,也不觉有任何的腻味。 忽地一瞬,熠熠生辉的眸光又被勾走。不远处的廊外,有株新生芽的不知名野草。格外嫩绿的草叶儿,被接连落下的雨水,给砸得东倒西歪,却最终还是屹立不倒的被洗涤出更鲜嫩的颜色。 又过一阵,近处的水面上,有只多足的虫子,爬得飞快的朝她方向而来! 被这幕忽然惊吓,姻姻本能的往后缩了缩。但转眼却发现,那只飞爬的虫子突厄的转变了方向朝别处奔离开。足下的速度,比它来时更快出不知多少。惹她,一时忘了惊惧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只是她微微抖动了几下,又更是朝外倾出的身影,却惹得屋内,侧身躺在床榻的狐帝,大大的不快起来。身为一只狐,除非必要的饮用梳洗,他是不会喜爱水到这般,简直痴狂的地步。 那小身影,一会儿低头看上半日也不嫌腻,一会儿又抬头远目几个时辰的不转睛,一会儿甚至将头给伸出去的仰首微微张唇的饮下那无根之水。当真是好耐性的,仿如还是颗无足的纯粹树木。 仿佛,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谁去惊扰的,欲要贪得这番极致的愉悦。 或许,他该再恶劣的偷偷施下些雷声轰鸣,惹得她咿呀乱叫的哭泣一番才对。 但想想那夜所遭受的折磨,却又只能忍下的作罢。只是她这眸中心中皆无他的状态,却认真是不该。若不施展浑身解数,将她迷得痴乱了一颗心的,又哪能得她心甘情愿的将他内丹交还回来。 想到这,狐帝微微皱眉,满心不快的扬声轻唤:“姻姻。” 谁知,那背影沉溺得太深。十声二十声,甚至是五十声,也没能让她回眸一瞬。此番激得狐帝更是不满爆棚的,欲与她僵持到底的,偏要用最单纯的喊声,引她眸中映刻下他身影。 也可能是第一百声,也可能是第二百声或是第三百声吧,狐帝早已懒再细数的陷入了略微失望里……呆然地重复着喊她名字。也醒悟了一个事实,门廊下的小蠢物,或许根本就没开情窍。 他满腹的心思,都在对木弹琴了。若这番努力换了另一人,怕是早已将一颗心给虔诚的奉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姻姻仿佛听见了一声声低浅的呼喊,似乎满携着不甘与哀怨。不由疑惑的回转身望去,只见床榻上那侧身躺着的狐。 本是懒洋洋低迷着的眸光,忽地跳跃着的亮了一瞬,但又极快敛去的冷哼一声的把脸扭开。 不解他这闷气的起因为何,姻姻闪着迷惑的眼神望去。 狐帝偏移视线闷了瞬,想想也不该是此番战略,又将视线给正回的再度对望过去。 岂料那蠢物,侧歪着头,一幅询问他,她哪儿做错的呆蠢模样。 气得他,又不知如何发泄,只得更是投入进去的,将声音陷入哀怨里:“姻姻……” 她心下为这声乞怜忍不住一颤,眼神顿时柔和许多:“嗯,有哪里不舒服么?” 得见她柔意大泄的眸光,狐帝心间的莫大不满,总算稍微少掉了些:“你有喜爱着我吗?” 姻姻一愣,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却忍不住的扬起暖融融的笑容来:“有在喜爱着,喜爱得整颗心都是满满暖洋洋的呢。这个春日应当是我此生度过的,最愉快的一个春日了。我能修炼得化形,能拥了一双可以移动的腿。得遇了大白的,教会我如何走路,让我喝最好喝的水,我不知多感激着呢。嗯,还有魑尤,也很感激他能忍下辛苦的,陪着我玩耍。” 说着,朝角落里沉睡的一只猪望去,笑得更是开怀。 “不要!”狐帝忽然不快的微微拔高了少许的音量。 “不要什么。” “不要拿我同魑尤做比较。” “为什么?”她不解。 “你决定要给我生狐崽子,不是给他,所以……” “所以什么呢?”她还是不太明白,给他生狐崽子与魑尤有何关系。 “你的眼神,你的笑容,你的关注点乃至你的一切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姻姻一时被惊住:“是这样的么,不可以对魑尤笑,也不能对鸟儿们笑么?” 狐帝实在难忍她的不开窍与被拿做比较,语气又是高了不少:“是的。” “我、我不要!”她有愣了短暂,却很坚定的给出了这声回答,笑容都收敛了不少。 狐帝反而被激得一怔,心下一慌的暗道要坏。这小蠢物,偶而吃软不吃硬。愤恨暗暗翻滚了数个回合后,还是妥协的将眸色再度陷入哀怨里,并捂住心口望去。 “我先前喊了你百遍有余,你都不给回应。这便是,厌弃了我么……” 本是预备与他硬碰硬的姻姻,忽然被他软下的眼神弄得懵住,后又醒悟回神。 “咦……有、有喊了这么多声么,我都没听见,那……”那还真是她的不对了:“可、可你跟魑尤不都是不喜欢水气过足的潮湿吗,所以我才不想打扰你们的,让你们难得的可以清静一下。” “姻姻……”他低声唤她,嗓音更陷入低迷里散尽诱惑。 “嗯?”她大显柔色,想要将他哄得不这般难受,却也还是不太理解。 狐帝顿时气闷得无处发泄,忍不住仰首化出尖锐狐嘴的发出一声长嚎:“啊呜呜呜——” 在角落里昏睡的魑尤,被这声吓醒的忽地化为人形:“哪里来的狼嚎声!”只是在他说出这句的随后,有道尖锐的视线丢来,将他吓了一个机灵的又缩了回去。 狐帝这漫长的一生,除却在阿离身上舔尝过这般失意,还没试过有如此堵心的时候。但阿离起码能知晓情窍是为何物,而眼前这蠢东西,却偏偏总闪着一双无知不解的眸色望来。 见他眸色越来越不对劲,身体里飙升起冷意,姻姻忙起身的,朝床榻奔去。一把就将那气得一双绒耳的毛都炸开的狐,给柔柔抱入了怀中,并抬手抚摸上发顶的给他顺毛:“先前你喊我那么多声我都没听见的给出回应是我不对,要不,我带你去廊下看雨如何。你知道吗,雨点砸落出的坑坑洼洼美妙极了,雨点淅淅沥沥的声音也好听,能让心平静极了。所以,乖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因恼极而粗喘的气息,在她掌中温柔下渐渐恢复了平静。 狐帝闷不吭声的,将嘴巴收了回去,不甘心的搂住她腰身:“看你再冷待我。” 姻姻忍不住一笑:“耐性不足的烦躁这样的天气,要人陪着哄着可以直说出来的嘛,还真是别扭的脾性。可以了吗,我们一起坐到廊下看风景去……” 狐帝扭脸了瞬,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受,却顺着她小手款款下榻的跟随了上去。 并依着她言的,盘腿坐在了垫子上,再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的,俯颈舔了一瞬的深深贪婪她味道。嗯,不急,他有大把的时光。总能将这蠢物的一颗心,真正的收入囊中来。 这么想着,他将下颌,搁在她瘦弱的肩头,软声低魅:“姻姻,我头疼……” 她反手上去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并对他施展着再生术的治愈之能,却被他一掌捏住。 “不要我给你治愈么?” “不要!谁让你先前那般气我。以后不许再这么气我。” 见他实在不愉,姻姻犹豫了一番,终是点了点头:“嗯,我尽力。” “尽力?”他双臂更是收紧了力道,憋闷的呲开尖牙咬她:“不准惹我生气。” 颈侧实在被啃咬得太痒,她咯咯笑起的推拒在他脸上:“好好好,我答应答应……” 不能得寸进尺的太厉害,听闻她大乱了节奏的呼吸,感触着怀中扭动的小身板,狐帝总算是得回了些满足的隐了利齿的又舔吻了她颈侧一瞬的,这才放过了她。 唯恐他在乱来一通,姻姻忙坐正身体,指着雨中的各种奇妙异景,给他介绍起来。 狐帝本是厌恶这潮湿的天气,却因想她沉溺于他,便也安静的听着,顺着她手指看着。谁料不知不觉中,居然被她声音带领着,仿佛重新认知了一个,他不曾了解过的,只属于她的天地。 迷离水气下,圈圈涟漪中,才惊觉,原来怀中蠢物,是这么一个蠢物。居然用何等卑微的姿态感激上苍,能让她得见这许多细微美不胜收的风景。就算这风景在他人眼中,是多么的无趣。 仿佛不知哪根心弦被狠狠撩拨,他控制不住的将她拥得更紧:“雨声,就这般好听么?”实则,世间或许还有更动听的声音。比如说,狐的叫声。他有些被自己这个想发,给惊得错愕。 瞬间敛去时,忙挥袖化出一尾焦琴:“听过琴声吗?”他此生,从没为任何谁拨动过琴弦。 姻姻仰首望他,难抑兴奋的猛点头:“没听过,比风雨声好听么比鸟儿们的鸣叫好听么?” 他有些不知所然的,却窥得她眸中卑微的殷切更甚,忙捏住她一对柔弱的小手。 “嗯,比雨声比风声比飞鸟们的鸣叫声,更动听上许多,我来教你怎么抚琴。” 烟雨迷蒙的山野廊下,她顿时大悦。依着他双手指引,颤抖着指尖的压下了树生里的第一根弦。铮的一声清浅,却重重的刻入心扉。让她的呼吸,忍不住的酸涩了起来。 一双手,呆愣的抽回跟不下去。只见他骨节分明的十指,却未停歇的继续游走着压弦拨动。 这声音,时而委婉悠扬,又时而低迷凄然得宽阔苍凉…… 姻姻挡不住心底的一阵闷痛,只觉眼眶发热的猛然起身望他。 忍也忍不住水气涌落的,一把扑下的揽抱住他脖颈不松手:“大白,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如果我深深喜爱上了这种声音戒不掉了要怎么办,大白,不要让我喜爱上好不好?” 狐帝停止了抚琴,嗅她满声卑微的恳求,一把将她拥住。 “别怕,放肆的喜爱上。任何时候,只要你想听,我都会为你拨动这琴弦。” 她更是哽咽得无法停止:“大白,我要再一次的虔诚感激上苍。” 狐帝轻抚她黑发的,抿唇一笑:“感激他们做甚,为你抚琴的是我。” 她已经哽咽得,发声都艰难:“感、感激……上苍,让我们可以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