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风华看着白鸽拿出的衣服,久久不动。 齐胸襦裙,下裳不知道有多少幅了,比八面玲珑还要过,裙摆又大又长,走路不就会时时踩到吗?还有齐胸的那个,光用带子系着能牢靠吗?想想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裙摆,说不定会把齐胸的衣都踩下来,不好,一点都不方便,之前尚风华在府里上蹿下跳也是这么穿的吗? 尚风华皱皱眉,说:“换一件方便行走的衣服吧。” 白鸽疑惑不解:“这件也方便行走的呀?小姐之前也穿过的。” 尚风华瞅了瞅这姑娘的穿着,也是长长的襦裙,行走自如。可是……她还是觉得……不怎么方便! 她歪着头想了想,道:“有没有那种……类似于男子的衣着?” 白鸽:“……” 最终白鸽拿来了一件窄袖紧身翻领长袍,尚风华觉得很满意,这是……胡服来着?换好了衣服,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而去。 汀寻园,是余妙灵和女儿尚风华住的地方。之所以叫汀寻,是因为水汀极多,汀上绕了一条长廊,水中央布着精巧的假山乱石。园里又有两个相隔不远不近的小院子,百草轩和流丹阁。如今百草轩里挂满了白幔,作了余妙灵的灵堂,尚风华住到了流丹阁。 尚风华准备好好查清娘亲余妙灵的死因,只是还没到百草轩的门口呢,就被匆匆赶来的小厮告知全府家眷都要去前厅迎接贵客。 尚明贺虽被称作是兵马大元帅,可那也得是领兵出征才实至名归,他本身是除皇帝以外武将中职位最高的一品骠骑大将军,加上他战功赫赫,被封为尚国公,见后妃公主免行礼,见皇子免跪礼。而需要全府家眷迎接的贵客,不是皇帝就是皇后。风华她娘余妙灵可是皇后的娘家表妹,来人应该是皇后娘娘了。 尚风华想起之前这位皇后娘娘对她和她娘亲也是颇为关照,据说她昏迷期间也指派御医前来,又赏下各种珍贵药材。这次皇后亲临,估摸着是为下毒一事而来。 尚风华很快到了前厅,也不曾注意都有谁在,当人影进来时,看也不看便随着尚明贺下拜,口称:“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余光里瞥见绣了凤凰的袍角。 没人出声了,屋子里顿时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尚风华心说我可不喜欢下跪了,膝盖疼,您能快点叫起来吗? 隔了一小会,那凤凰袍子的主人终于开口,似乎有些诧异:“风华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众人:“……” 不管怎么说皇后娘娘终于让起身了。她也不入座,也不搭理尚明贺,目光径直落在尚风华身上,牵起她的手,仔细地瞧她:“风华气色好了很多。可还有哪里不适?本宫带了郑太医来,让他好生给你瞧瞧。这是宫里最好的去痕胶,用了这个额头上就不会留疤了。可怜的孩子,莫要再做想不开的事了,你娘的事情,本宫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你只管宽心。” 这位后宫之主的眼光充满了疼爱和怜惜,尚风华觉得她疼亲女也不过如此了! 尚风华福了福身,道:“多谢皇后娘娘。” 一旁的女眷们都流露出又羡慕又嫉妒的眼光来。 尚明贺见皇后关心完了女儿,便道:“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把在场的女眷都扫了一眼,见她们一个个都垂下了头表示恭敬,她正色道:“本宫表妹明日就要下葬了,这下毒之事,尚将军可明了?” 自女儿醒了之后,尚明贺便找了一个仵作来验了一下尸体,他正要回答,尚风华却抢先他一步开了口:“父亲正在细查此事。皇后娘娘带来太医正好,可否请娘娘和太医移步百草轩?” 皇后点了点头,于是一大堆人都聚集到了百草轩。 三姨娘关氏自动自发地跪了下来,表情哀怜。皇后看着余妙灵的牌位沉默了半响,祭一些黄纸聊表心肠。 她这才坐到上首,盯着关氏,厉声道:“大胆毒妇!你究竟是怎么下的毒!为何要害妙灵!” 尚明贺一共有三名妻妾,比起其他的同僚也算比较少的了。早年他得了威名,升职为镇军大将军那会,太常少卿的独女袁氏对他痴心一片,死活闹着要嫁给他,袁氏父亲的职位可比尚明贺的低,女儿却宁愿做妾也要跟着他,做父亲的宠溺女儿,实在无法,便三番五次找尚明贺说亲,袁氏也是个有点手段的,对尚明贺各种纠缠,尚明贺也不是个圆滑的主,推脱不掉,只好纳袁氏为妾,两年后生下庶长女尚新悦,如今十六,很快就要嫁了;之后尚明贺征战在外,身边的一个副将战死,临死时求尚明贺照顾自己的妹妹关氏,尚明贺就把关氏带回府,时间一久,好么,这姑娘对他上了心,成日里可怜兮兮地瞧着尚明贺,眼里浓情一片,尚明贺觉得头大,但是又盛情难却,只好抬了她进门,有了第二个女儿尚黎悦,今年十二;袁氏极讨厌关氏,她又想做正房,可惜娘家势力不够,只好想尽办法生子,握着后院大权,打击三房,尚明贺不怎么喜欢袁氏,深觉该娶一位背景强大的女子为妻,压压袁氏的风。巧了,尚明贺在某次宫中的筵席上遇到余妙灵,一眼相中,隔日就请人提亲,余妙灵也觉得大将军其人甚是不错,于是,一拍即合,余妙灵一入府,两个妾室就被冷落了。 这三个女子,余妙灵温婉贤淑,善解人意,一派大家作风;关氏略懂些草药,平日里算是小心做人,与正房还算合得来;袁氏心眼又多又小,可才貌家世都比不过正房,只好伏低做小。表面上这三位都和和睦睦,没出过大问题。 尚风华心中冷哼,表面和睦,谁知道暗地里都做了什么呢。母凭子贵,这三位都卯足了劲想生男孩呢,干掉一个就少一个竞争对手。只要余妙灵还在,袁氏和关氏生的孩子只能是庶子;余妙灵倒了,她们两个,谁先生下男孩谁就最有可能扶正。这个时代最看重嫡庶之分了,余妙灵中毒而亡,袁氏和关氏都有嫌疑。 关氏被皇后的语气吓得浑身一抖,眼泪顿时就哗啦啦流了下来:“皇后娘娘明鉴啊,奴婢没有下毒,奴婢没有理由害夫人啊……” 尚风华冷眼看着她,咬死不认很正常,毫不知情也有可能,与其在这里逼供关氏,不如先查明死因。 她不等皇后继续审问,便指使婢女端来一杯茶:“皇后娘娘,不如先请太医看看这个,是三姨娘送给母亲的养生茶,母亲就是喝了这茶才倒下的。” 皇后有些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对郑太医点头示意。 郑太医端过茶杯,先是闻了闻 ,然后伸出手指沾了点茶水放到嘴里尝了尝,又闻了闻,最后才道:“这养生茶没什么问题,确实有治咳止喘、延年益寿之效。” 关氏不失时机地开口辩白道:“奴婢见夫人咳了一两日,又有些气短,这才送养生茶给夫人喝的……” 尚明贺想了想,余妙灵中毒之前确实咳着,卧床休养。正想着,却感觉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一低头就看见小女儿水汪汪的眼睛。 尚风华仰着头说:“父亲可有请仵作来检验娘亲中的什么毒?” 尚明贺瞬间想起这事来,见皇后也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便说:“皇后娘娘,昨日仵作确实来验过,说是乌头中毒。” “乌头?”皇后皱眉说。 那郑太医忙讲解道:“乌头有散寒止痛之效,服用过量便会引起中毒,平时用量得十分谨慎。乌头又分川乌、草乌,草乌毒性更大,”他看了看那杯被他验过的养生茶,继续说,“这茶中有一味贝母,与乌头是相克之物,不能同时服用。将军夫人可能是长期服用了乌头,又喝了含贝母的茶,两相刺激之下才中毒逝世。” 一屋子的人全都大吃一惊,尚风华最先反应过来,直接道:“去把府医带过来!”府医是专门给余妙灵看病开药的。 她想了想,又命令护卫道:“那些给母亲抓药熬药的、近身伺候母亲的人,全都带过来!”说完她就瞧见皇后和尚明贺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 他们大概是想,诶这姑娘开窍了啊!变聪明了,有主见了! 尚风华有点不好意思地往旁边退了一小步。以前的她是怎么缺根筋的啊! 二姨娘袁氏瞅了瞅这三人,往关氏方向靠了靠,状似无意地说:“三妹妹懂些草药,可知道这乌头和贝母相克?”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了关氏。 关氏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决堤,她急忙又要哭诉辩解,却被尚风华大喝一声:“停!” 关氏:“……” 尚风华中气十足地说:“三姨娘懂草药,又送养生茶给母亲,致使母亲中毒而亡,你,有嫌疑!”她指了指关氏,又指了指袁氏,“二姨娘也有嫌疑,你们两个,都可能去买通府医和下人,在药里,或是在日常吃食中下毒。” 袁氏一听,急得只差跳脚,怎么自己也有嫌疑?!就要张口反驳,尚风华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二姨娘应该想先母亲一步生下男孩吧?是不是还想变成正室?” 袁氏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口,尚明贺冷冷的眼神丢过来让她瞬间白了脸。 关氏收起眼泪,看袁氏的眼神有些幸灾乐祸,结果尚风华又轻飘飘地来了句:“三姨娘也有这样的想法吧?” 得了,这嫌疑怎么也摆不脱了。 尚风华对自个老爹说:“请父亲做主,将两位姨娘送回各自的院子,吃穿照旧,但不许出门,也不许有人给她们通消息。” 袁氏和关氏傻眼了,皇后和尚明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满屋子的人都是一脸震惊。 尚风华有点儿不高兴,说:“是不是觉得风华懂事了,脑瓜灵光了,跟以前判若两人了?”她一瘪嘴,声音变得又软又颤,“风华以后就是没娘的孩子了,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众人心说,这嫡小姐变脸真快呀。 尚明贺顿时心软了,皇后更是拉着她的小手,说:“好孩子,你现在这样很好,放心放心,姨母(指皇后)会疼你的,你爹更是会疼爱你……” 尚风华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尚明贺,尚明贺连忙点头,大手一挥:“送两位姨娘回去,不许出自个的院子!” 两个庶姐一直站在屋子里装木头,她们平时被尚风华欺负惯了,都不敢反驳她,此时见自己的娘要被禁足了,一个动了动嘴皮,一个动了动脚步,到底都没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