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不光彩的叛徒,一个越狱的囚犯,一个应该戴着枷锁直到死的人。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怕看到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害怕她见到此时过街老鼠的他。
文星班的教室里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声响。究竟是全体在自习,还是体育课期间教室没人,不得而知。卫澜怯生生地贴着教室外的白墙站着,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揉进去,化为隐形的人。
她尝试着探头去望最后一扇窗户,刚伸了半个头,又急急忙忙缩回来。生怕让人发现了端倪,自己吓得惊魂不定。
“你在这干嘛呢?”
卫澜一抖索,转过身来,额头上一阵湿热,脸色都白了。
陈曦见她这副模样,倒是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话,也愣着无语。
“我,我”
陈曦立刻把话接了过来:“你找峻鸣吗?”
卫澜连忙摇着头,拨浪鼓似的,摇着摇着,脸却红了,羞愧地低下来,不动了。
“张老师和同学待你还好吧?”
她点点头。
“那就好。其实普通班挺好的,压力不大,氛围和谐,有人说话,有人聊天,倒是能交到几个知心的朋友。”
她的脸上划过一丝或滑稽或轻蔑的笑容,转瞬即逝。
“你还和向尧一起吗?”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整张脸都看不见了。
陈曦始终是个伶俐人,更何况还是个胜利者,稳居宝座,可以俯视众生,乞怜一切世间疾苦。没有什么比此刻这种自如的优越感更好了,她开始觉着世间无论如何都是公平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更何况是遇人不淑的牡丹。
“要上课了,先走了。你也赶紧回教室吧。”
见陈曦已经挪了步子,卫澜心里一急,一把拽住她,得了半只胳膊。再要后悔已是无处可去,硬着头皮抬起头。
“那个,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啊?”
陈曦收了步子,回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等下文。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拿给陆峻鸣?”说着她抬起手递了过去,临近了才徐徐张开紧握的手掌,露出迅白的一截纸。虽然已是皱皱巴巴,身负重伤,可那个“鸣”字却依旧清晰可见。
陈曦看得分明,心也如明镜,伸手接了过来,也不多问半句,就应下了。这倒是大大出乎卫澜的预料,费尽脑汁设想的说辞,此刻竟一句也用不上。陈曦轻柔单薄的背影,突然让她忆起往昔,惆怅又感激。
米红梅蹬着一双坡跟鞋,选了条玫红的麻裙倚在一棵树下站了好些时候,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楼上,闲着用鞋跟去的磕树根下的青苔。
她从来没有这么早来做家访的记录。可与其翻来覆去在床上彻夜难眠,她倒宁可做些什么,哪怕是等也强过无端的猜想。
虽说那日陆峻鸣在办公室里表现得决绝刚毅,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尤其是卫澜彻底搬离以后,他表面上沉寂无语,交上来的作业却频频出错。
这让米红梅心凉了一大截,万没想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多少被掳了半颗心。
她不服气,也不甘心,她得和这株好苗的孕育者好好谈谈。
半个小时后,二楼的窗户推开了,米红梅收了脚,理了理衣服,自信优雅地上了楼。
“哎呀,米老师,你能来真是太客气了,快快快,来这里坐。”
陆峻鸣跟在母亲的身侧,随着父亲的安排,在熟悉的沙发上选了一块地,坐了三分之一。
“米老师,以前我两口子就常听峻鸣提起你,说你学富五车、步步生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实则更妙啊!”陆父说罢朝着内人和儿子大笑起来。
米红梅微微一笑,当是应了夸赞,嘴上却习惯性地回着:“哪里哪里,都是孩子们瞎说的,全是应了深厚的师生情义罢了。不像陆教授您,才是真正的学贯中西、桃李天下。”
陆父连连摇头,说着“愧不敢当”。陆母陪着笑,选了茶几上最大的一个苹果来削。
“陆教授,平日里抓教研任务重,所以家访只能依着老师自己挑周末来做。我虽然事情多,可老想着峻鸣家还是要去的,想着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你能来,真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客。我和他妈一直也想着找机会去当面酬谢酬谢您,感谢你对我们家峻鸣的关照。可,呵呵,你也知道,现在学校这方面抓的紧得很。
总有一些个喜欢捕风捉影的人,唯恐天下不乱。我们实在是不想给您添麻烦,就时常叮嘱峻鸣在学校里要尽心尽力学,万万不能给您添乱。”
米红梅正愁着绕不到正题上,没想到陆父果然是同道中人,三两句就把路搁在面前,岂有不上的道理?
“陆教授说的极是,我们老师在学校里最头痛的就是应对这些旁枝末节,劳心劳力。学生也好、家长也好,如若个个都能与老师同心,全心扑在教学上,清华北大不在话下。”
“是是是,就是这个理,就是这个理。”陆父应和着,连连又往米红梅面前的茶杯里添了些水。
“说到北大清华,每年都有保送的名额。不过峻鸣倒是不那么紧着要,凭他的实力,榜上有名也是不成问题的。”米红梅拿起茶杯抿了小口,不经意瞥了陆峻鸣一眼,口气云淡风轻。
陆母手中的苹果皮落了一地,捏着个还裹着半身皮的果子,抬起头:“米老师,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有保送的名额,那是再好不过了。这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万一有个闪失,孩子一辈子可就耽误了。我们家峻鸣可一心想着上清华呢!”
米红梅笑起来:“峻鸣成绩好着呢,想不到您还这么担心,怕是小伙子平日里不怎么汇报情况吧?”
陆父立马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板起脸来冲着儿子厉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在学校里做了让老师头痛的事了?”
陆峻鸣愣头愣脑,听不出唱的是哪出,抿着嘴望望父亲,瞅两眼母亲,掠过恩师的额发。人情世故,他实在太嫩。
但米红梅意外到访,倒是让他难免做贼心虚。他在学业上的懈怠,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也是对米红梅不近人情的无声抵抗。
米红梅拍了拍陆父青筋暴出的手臂:“哎,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峻鸣可是我们的班长,全年级最出色的学生,绝对不会做让老师伤心伤神的事。”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不过说起保送这事,还真不容易。毕竟学校看得不止成绩,学生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都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万一被人说三道四,哪怕学校和老师有心力保,也担不起作假遮羞的罪名啊!”
“那是那是,学生案底不清,老师是要担责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陆父的脸色和口气一样沉得挪不开。
米红梅刻意留了两秒让冰冻的气氛冷着,看着眼前的三人的额头上都开始拧上一点半点,才开了口:“不过,推举峻鸣,我是放一万个心的。他是断然不会让我扣上不仁不义、不公不道的帽子的,对吧?”
陆峻鸣被母亲藏在身后的手肘一拐,只得坐直了,挺起脊梁,连连“嗯”着回以应答。
米红梅笑着抿了下口杯:“对了,下个学期我们班会有一个插班生,是高官的亲侄女,听说的升学率高,特意转过来的。我的想法是到时候就安排和峻鸣同桌,峻鸣帮着共学共进,到时候申请啊、考学的事也好多个人帮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