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归鸿刀都不是对手,该让谁来才能胜他!”
狄修扬沉吟道:“确有两人可握五成胜算,若以苏焾轮番恶斗之后的状态,胜数该达七成。”
“是谁?”
“一者乃息隐归山多年的昙宗老禅师,还有一人,正是西北少陵君,叶秋容。”
玉面归鸿乍闻“叶秋容”三字,柔艳的眸底有利芒划过,随即若无其事地隐去,了正禅师合十道:“阿弥陀佛,鄙派长老年事已高,早不问尘世,此番恐不能助力降魔。”
众人看向纪元,却被他回拒得干脆:“边关战事胶着,如火如荼,君上身居主帅之位,断不能在此刻离守金陵,否则西夏军破境,十万铁骑长驱直入,便是我大昔灭国之时。轻重有别,望各位海涵。”
得,好不容易掰弄点儿门道出来,两尊大仙都请不来,等于没说。
柳相南冷冷一笑,睨向纪元道:“阁下何必着急推脱,少陵君来西域走一遭又有何妨?战局自有底下的将士维持,总不至于缺他一人兵败城溃。但这跋涉万里的江湖众人如同一颗弃子被扔在漠外,朝廷自始至终可曾过问一次?君府差你一个无用之人随行,想来早已打算好让数千江湖侠客与古墓一同陪葬,即便得胜归去,等来的怕不是什么功名利禄,而是刀兵相向!”
一语惊醒梦中人,似天湖灌入帐内,在场诸人怔忡后尽皆义愤填膺,稳重如了正、狄修扬亦不由拧眉思索,更有鲁莽者险些拔刀挟持纪元。混乱的讨伐声此起彼伏,帐篷里一派乌烟瘴气,但端坐主位的那人始终不动声色,坦然笑道:“原来柳公子不是为助阵,而是来挑拨离间的,阁下一口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的本领果然教人佩服,可惜你看错了时局。”
纪元不慌不忙托起茶盏啜饮一口,徐徐开口:“眼下昔国立朝未稳,内有流民盗匪流窜,外有西夏、东辽等强敌虎狼环伺,还有古墓这颗疥癣之疾亘在心头,如此险恶的境地正是用人之时,天家岂会如阁下臆想般无妄加害各派忠良?何况我朝皇帝陛下与少陵君皆大仁者,胸襟宽广,眼界无疆,便容不得一群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江湖侠士?伤了众位无异于自撷羽翼,还会落得不仁不义的罪名,何而为之?”
他针锋相对,辩得有理有据,稳稳安抚住蠢蠢欲动的诸人。冯万通咳嗽一声,打破场内的阒寂:“两位说的都不差,实在此刻不宜讨论这些,眼瞧着天亮就要开打了,咱们还是快些拿个主意,商量商量如何对付苏焾才是。”
……
翌日,北风狂啸,黄沙飞卷,广袤无垠的戈壁滩掀起了弥天沙尘,尘过如雪飞,遮天拢日,将初出的碧芽尽数笼盖,几欲使人睁不开眼睛。当空一轮红日在缥缈云雾间时隐时现,遥见远处的柒华山孤绝高耸,傲立天地,似撑天巨柱一般遥指苍穹。
景色孤峭壮美,比之中原的烟雨空濛别具一番风韵,众人却提不起半点欣赏兴致,连带对古墓的仇视,只恨茫茫大漠中为何生出这样一所藏污纳垢之地。直到一名提剑的灰衣老人迎着风沙缓缓出现在视野中,近千中原剑客瞬间沉寂下来,如同一群羸弱的羔羊遇到独行的恶狼,无不如履薄冰,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裘袍修劲的老者,身形并不威武,相反有些消瘦。他面容清瞿,须发微霜,两颊皮肉深陷,眼中却戾气凛凛,一对灰乱的浓眉耷垂,再并上脸上深浅不一的杂纹,十足一副穷厄困煞、刚愎桀骜的模样。老人甫一出现,喧嚣哄乱的议论声消失殆尽,唯有一片噤若寒蝉。
放在两个月前,江湖众人的口水足可淹成一条河,单单奚落叫骂声都能响上一整日。而今真正见识过他毁天灭地的手段,却是人人自危,生怕喘息声大点儿,被他相中叫上去决斗——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不长眼的皆作剑下亡魂,还有谁敢捋其逆鳞?
凶魔苏焾,前朝北月的国师,早年名声在外,曾以七十二路灭绝剑法冠盖天下。十年前北月皇廷覆灭,他遁走万里,避居塞外,不久后又成为西域诸国口中威名赫赫的煞星。便是这样一个神魔般的人物,若非一纸皇诏将两方人马捆绑在一起,谁也不曾想到,当年威震中原的离魂剑会再次降临在各派头上。
柳相南冷蔑一哼,眸中跃跃欲试,方要有所动作却被一个袈衣朴素的老僧横臂阻拦住。众人错愕,身后几名小僧不解道:“长老……”
了正抬手制止,苍静的眼中尽是大义如归,宣一声佛号道:“苏焾之剑诡谲莫测,公子未见其招法不宜贸然上场。待贫僧先耗他三分力气,你也多些胜算。”
老和尚居然要以身试剑,让后来人了解对手的底细,如此慷慨侠义的举措,却是一个必死的结局,人们不由动容惋惜。
禅杖上的铁环在风沙中“叮铃”作响,两条清晰深长的脚印犹如通往阿鼻地狱的不归路。场上二人衣袂飘飞,一者空明澄平,稳若洪钟,一者狷狂冷戾,如临渊潭。
苏焾的剑快绝诡厉,强横无匹,似其人一般睥睨天下,神挡杀神,佛挡诛佛。禅杖虎虎生风,剑成狂风骤雨,二人你来我往,一时间斗得不分伯仲,金戈叫鸣声不绝于耳。
旁人不知,了正早已苦不堪言,非是亲身经历断难体会到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他全仗深厚的内力与对手周旋,身上不断有血花绽放,终于在半炷香后,禅杖被挑飞出去,森寒的冷剑架在了脖子上。全场鸦雀无声,人们皆把心提到嗓子眼,想来以凶魔的武功,有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了正禅师硬是鏖斗了七十余招,足见其不俗的底蕴。
苏焾讥讽一笑,苍老嘲弄的声音传遍全场:“少林不过尔尔,昙宗之后再无高手,你要死还是想活?”
败在离魂剑下并不可耻,无端送命才是糊涂之举,难得凶魔网开一面,服个软即可逃出生天,后方有人高叫道:“大师只管认了,老贼万不可伤他性命,否则我等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
褐黄的缁衣染尽血色,了正掩在袖底的双手被剑刃震得酥麻发抖,脸庞却一片端祥,无任何动容:“贫僧技不如人,尊下又何须多言,动手罢。”
苏焾微有些侧目:“你不畏死?”
了正轻一摇头:“阿弥陀佛,到头此一身,逃不过那一日,既明因果,何惧之有。”
老者阴鸷的眼中闪过厉色:“有骨气,我便留你个全尸。”
雪亮的剑锋拭过咽喉,一缕鲜血飙洒而出,了正庞大的身躯轰然坠倒。场下静了一刻,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人群转瞬沸腾起来,剑客们被血腥激红双眼,愤慨吼骂道:“老魔良心泯灭,杀人如麻,和他有什么道义可讲!大伙一起上,砍死他!”
“对,杀了他,为了正大师报仇!”
场面骚乱起来,上千人激昂难制,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始作俑者的魔头岿然不惧,只冷眼看视他们,桀骜的身形在狂沙中徐徐向前迈动:“有胆的便上,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老夫杀一双。尔等利欲熏心,受雍帝蛊惑戮我徒子徒孙无数,可有想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
枯戾的双目如同沉匿已久的血潭终于得以澎湃,离魂剑在沙地上拖出一道绵长的划痕,孤傲干瘦的老人更像一头盛怒的雄狮驱赶着群狼。人们忽然怕了,一拥而上纵然能杀掉他,但首当其冲的几人必会沦为凶魔剑下亡魂,谁也不愿做出头鸟,本能地跟随队伍后退。
一声铮鸣猝然响彻,鞘入地面嗡嗡颤抖不止,一个赤色无边的魅影恍如邪神临世,疾雷惊电般径直迎向苏焾。归鸿刀,中原五大利器之一,长三尺七寸,细若流丝薄如秋水,冷冽的寒光下,不知曾让多少久负盛名的江湖高手饮恨折兵。
两人一邪一恶,本都是自负倨傲之辈,立时缠斗起来。离魂剑毒辣霸道,咄咄逼人,每招每式都蕴含了惊涛骇浪般的力道;归鸿刀则兼诡邪和阴狠于一体,任他江河倒转山崩地裂更无丝毫畏怯。
苏焾、柳相南二人无论功法内力还是剑术修为皆为当世少有的高手,打斗间割云裂帛的劲气横扫八方,电芒火光炸现于刀剑之上,迫得场下众人眼花缭乱。转眼数十招已过,二人身法愈加迅疾,刀光剑影中隐约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方圆十丈飞沙走石,寸草无存,滔天的声势觑得苍穹发暗,天地日月无辉。
上千名围观者尽皆心惊胆战,冯万通由心叹道:“好一个玉面归鸿,不愧是兵器谱上排名前十的人物,柳公子年轻有为,当仁不让,倒教我们这些老家伙自惭形秽了。”
狄修扬点头承赞:“柳相南行事猖獗,名声不佳,江湖上畏其者居多,此番若能剪除魔头,也不失为一件造福武林的壮举。”
惊天动地的鏖战稍纵即逝,两人遥遥对立时可见各有损蚀,周身浴血淋漓。不可一世的魔头伤了!场下一干人等热血喧沸,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杀了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