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藏灵周处北藏以北,距大轩千里之遥。灵周山下有一古老部族,名为灵锡,不与另五族通婚,不与另五族共牧。北藏传灵周山有仙灵庇护,若生人入山,必遭真神大怒。 北藏另五族中以坎赛部族实力最胜,其余四族则是每年向坎赛进贡,以获得安稳的和平生活。灵锡族却如世外桃源,不理凡尘战事,不倚任何一方势力,偏居灵周一隅,同其余五族一般以耕牧为生。无人晓其历史,知其来历,神秘莫测。 灵周山脚下有棵参天槐树,终年枝叶繁茂,绿意盎然。那是上天给他们的禁锢,全族上下能踏出这灵周脚下除了他的长姐,也只有上天委以重任的族长净翊。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甚是粗犷。北藏的汉子不修边幅,黑发挑了几缕拧成了辫子,五官深邃如石雕,身形高大,体态魁梧,如鹰隼般的眼眸中蕴藏着对自由的渴望和对长姐的惦念,额间悬着的狼牙趁着夜色泛着微弱的光。 轰—— 结实的一拳砸在树干上,树身震颤于他的力量,槐叶大堆的落在少年的头顶,双肩,和少年因槐树落叶惊诧缓缓抬起的掌上。按理说这大槐树受了结界的神力,不毁片枝半叶,以他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这参天大树分毫。 只有一个结论,结界消失,仙障褪去,神力无存! 此时,北藏坎赛部族的首领大帐内灯火通明,首领古拓悠闲的枕在美姬腿上,这美姬是查曼部族首领的未婚妻,他闭着眼享受着女人身上惑人的香气,也自然看不见美艳女人眼中对这个一脸横肉的老男人的恶心厌恶。 半月前,坎赛灭查曼部族,北藏六部只剩五部。除去灵周山的灵锡,其余三族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少女眸中满是绝望,未婚夫死在弯刀下,她的父母兄弟还在古拓手上,她求死不得。 真神啊!请你睁眼看看这不公的一切,草原荒漠上的雄鹰被折断了翅膀,远山林间的野狼被磨平了利牙,北藏查曼部族百姓的血流进了桑川河。真神啊!请你庇佑淳朴的北藏人民,他们在苟延残喘下向您祈求和平! 正月初二,正值中原年关,还有三日抵达帝都长安。苏门铁骑的将士们没成亲的想家里的爹娘和兄弟姊妹,成亲的更多的挂念老婆孩子。也是巧了,苏门军的高级将领中竟无一人成亲有家室,想老婆孩子的事儿与他们沾不上边儿。 家里催的紧时便道一句:龙扬将军还尚未娶亲,我等下属自然跟随主帅全心全意报效朝廷! 这完全是一句真话,绝无应付之意。那时,龙扬将军十五岁披挂上阵,军中老将因主帅太过年少多有不满,主帅立即下发一道军令,军中老将尽数请回老家颐养天年,大力提携军中年轻将领,培养亲信。如今跟随在他身边的大多是五年前东岚和南楚两次战役中军功卓著的年轻将领,其中年岁最大也未过而立之年。 自然,今年苏门军的高级将领们没谁做了哪家的女婿,喝酒时皆是比谁的相好多,比哪家酒楼的姑娘漂亮,比谁的荤段子讲的更荤。然他们今年有了一个喝酒时唠的新话题,论龙扬将军和北藏来的天仙配不配。 “配!绝配!天作之合!”单和秋一拍大腿,扫视着围坐一圈的七个年轻汉子道:“我师父那可是长安多少未出阁小姐的梦中情人,不说别的,就我师父那模样长得,不打仗靠着脸也能一辈子吃香喝辣不受罪!” “咱看这事太悬,这行军半月,龙扬将军和圣女碰了几回面?来,让咱家数数,昨天,前天,大前天...”左边第三位的季将军掰起手指头数日子,“他俩已经四天没着过面了。” 尉迟令放下手中的酒碗道:“将军有君子风骨,假若频繁见面回京被人说闲话,恐伤了圣女大人的清白名声。” 对面的冯参将听罢,摇头叹道:“唉,咱家将军那个性子,难,忒难,非常难。” 众将哑然,齐齐饮了一大碗烈酒,跟随多年的主帅什么脾性他们心中有数。十五岁正值少年情窦初开的年纪,那些他本应经过的风花雪月成了铮铮铁蹄,本应对着红粉知己诉说心中情愁成了日日对着粗野汉子教训着军法军规。结果,少言寡语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一本正经变得更加一本正经。 直接导致,大年初二的晚上,苏澄扬还在军帐内顶着灯火,阅着文书军报,核实战利品和军功。铁骑行军日程很快,第十二天便进了靖州,到了长安边的郡城。 将军营帐后身依然是一顶秀气的营帐,也不知是谁避着谁,总之他与白纾姮碰面次数屈指可数。他想保护她的安全才将她的营帐移到附近,又得顾及她的名声,不能主动去找她。他隐隐期待着或许她会如以前一般闯进来,拉着他的衣袖嚷嚷着喜欢自己之类的话。届时该回些什么呢?他断然是说不出喜欢和爱这样放肆的字眼,就回一句:“好,我知道了,你要听话。” 然而,她一次也没找过他,他的回话无用武之地。甚至是为两年前的他的错怪,她也没有找过他。 他平生第一次猜女人的心思,许是她还在生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他可以解释,自己虽称不上兵书上所说的巧舌如簧,但只要她问,他答,许是没什么大问题。 “禀将军,女姜圣女求见。”亲兵进来的一声通报,苏澄扬险些捏断自己手里的狼毫,神情却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剑眉眉梢上扬。 “好,让她进来。” 掀开帐帘,白纾姮并不愿与他独处,素日他着常服都具大将之威,更遑论这银胄着身,她只得选个合适的距离站着,尽避他银胄传来的阵阵凉气,这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 不忘行个北藏女子的双手抚肩礼,启唇道:“将军,请问还有几天的行程到长安?” “三天。” “那我要在长安待几日?” “十日半月,历来到大轩的使团皆是如此。” “不能...再短点吗?” 一时默然,苏澄扬凝着那张美的不可方物的容颜,她不是来嚷嚷喜欢自己,也不是质问两年前的种种,她没有丝毫不满的意愿,即便眼前的男人曾对她冷言冷语,曾用剑刺穿她的灵魂。 “再短也须得十日。”他答道,还在寻思着下一句该如何开口,他需得说些什么改变她一心求去的事实。 白纾姮心中盘算了日子,十天不多也不少,料邕墨被削了所有灵力也逃不远。道了声告辞,转过身正欲离去,几案后坐着的男人倏地开口,声音低沉如钟。 “对不起,当年...是我错怪你了。”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辩白,这是早该给她的一声道歉,也明白一句道歉的分量太少,可他需要一个开始。 昏暗烛火映衬着她因错愕而止步的背影,孤寂委屈。初回北藏,她日日以泪洗面,醒了哭自己被错怪的委屈,睡了哭他的身影还在梦里,读戏本子的时候哭自己连识字都是他教的,做中原的饭食的时候哭自己做的饭他从来没尝过一口。 她浑浑噩噩的哭了半个月,便也释然了。 如今,她不愿再做辛苦的事。喜欢一个人辛苦,她不喜欢就好,恨一个人辛苦,她也不想带着埋怨和仇恨面对他。她非是什么睚眦必报的脾性,再者苏澄扬也没什么错。 他的道歉若是搁在两年前许会得到她的哭嚷,怨怼和拳打脚踢,而今在她听来好似一颗石子落在波平如镜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涟漪终究会停下,一切又归于平静。 就好似此时此刻,她平静的背对着他道:“没关系,都过去了,你不必挂怀。”那段不堪回首的爱情被她摒弃,连同他也被摒弃于心门之外。 见她移步欲走,他不知名的慌张,连忙解释道:“当时我欲奔赴边关,不少事宜都需交接。若无将印,军书无法生效,时间紧迫又事关将门声誉和全府上下性命...总之,我错怪了你,是我的错!” 她垂首摇头苦笑,如鲠在喉,刺痛难忍。那段她用尽心力的感情,在他看来不过是影响将门声誉的麻烦罢了,自然他所维护的全府上下的性命也并不包括她。 罢了罢了,她由衷佩服这个男人言语之间伤人心的功力,这两年并未减退丝毫。然他既已道歉,语气态度诚恳,她也无心追究两年前的孰是孰非,还不如原谅。 “没事,我理解,你有你的苦衷,你也不必过于歉疚,我不怪你。时辰不早了,将军早些歇息。” 她的理智信他的道歉,苏澄扬这般稳重敛言的男人愿意低头认错,足以说明他歉意真挚。情感却拒绝再听他说下去,以免哪句又将她伤的防不胜防,如今她需得保护自己毫发无伤。 他真挚的道歉得到她郑重的原谅。连苏澄扬自己都未觉有什么错误,可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妥当。 终于,当帐中徒留她残余的淡淡清香。苏澄扬从怔然中回神,兀自猜测许是自己还未好好的弥补她,倏地似想起了什么要事,重拾起狼毫,铺张薄如蝉翼的宣纸,沾墨落笔。 字如其人,字里行间皆是苍劲力道,信封上只有六字‘澄瑛吾妹亲启’。待这封家书送到将军府,已是两天后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