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们念了一声佛:“那怎么说是女鬼吃人,不是豺狼虎豹呢?”
“那不是有人瞧见了嘛!桥下村刘家砍柴的哥俩白日里都是一道上山的,据说他俩是在一个古坟堆上歇脚,那个女鬼就是从坟堆后面钻出来的,白发红眼,舌头伸出来两尺长,还有一张紫哇哇的面皮,很是渗人!当着刘家兄弟的面就把他大哥给吃了,刘家老二可看得真真的!连滚带爬从山上逃回来,到家就吓成了失心疯!现在还在发着高烧说胡话呢。”
王老三喝了一口水,又说道:“至于寡妇家的独苗,更是村里的老人看见,当着人的面,活吃!吭哧一口就把脑袋咬下来半个。饶是那老头见过世面的,也给当场吓昏了过去。”
几个和尚听了,都念着佛号,道:“岂有此理!平日里听师傅讲经,都道阿鼻地狱里才有恶鬼。怎地走到这人间界来了?怕不是要有什么大灾厄。 ”
正闲聊着,却见书生将手里的火筷子一丢,笑道:“火已旺了,师傅们不如坐上水。即便真有女鬼吃人。我等也该先填饱了肚子,才好效仿佛祖以身饲虎。否则一个个细骨伶仃,岂不叫女鬼塞牙?”
那王老三见他不曾有什么架子,便也笑着前来搭话道:“这位秀才先生,你倒不怕鬼。”
书生嗐了一声,道:“张岂石先生曾经说过,与鬼斗,赢了固然好,斗败,不过同他一样!有什么好怕?更何况我等居住在这佛门清净地,那等闲的鬼怪妖魔,怎敢进得庙来在佛祖面前撒野!”
众人起先说这女鬼,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惧意的,但听书生这样朗声正气,顿时也壮起了胆子。一时煮了饭吃毕,王老三趁着大日头下山回城去了不提。
却说这秀才,姓陈名隐,字子初,也算本地人士。托赖着大佛寺的住持和尚是他同村,手里又有些银钱布施,才躲进这佛门清净地来读书。
他家离桃花山不远,就在城东三十里的古湖村。还有间祖屋,两进小院,只他孤家寡人一个,原也算得上清净。只奈何要自己煮饭洗衣,又时常有邻舍光顾絮叨。原本为生计发愁时,倒可以写些春联字画卖与乡邻,后来手里有了银子,就不屑为这些营生了。
是日夜深,和尚们早已作毕了晚课,大殿堂内只剩几处憧憧烛影,袅袅香烟,陈秀才却在自己的西厢房内翻来覆去睡不着。
陈秀才素来心性豁达,倒没将乡里那些鬼怪妖魔的传说放在心上。只是他生得魁伟壮大,日常在家时只要吃肉,当年手里没有银子,还要时不时去村口猎户家涎皮赖脸地打场秋风,骗回一只半只山鸡野兔来吃。
如今手头宽裕了,他却因为住在庙里的缘故,顿顿只有青菜萝卜小米粥,已两三个月没闻到荤腥的味道了。
夜里早早熄了灯,躺在僧舍的木板床上,秀才的鼻尖上却莫名萦绕上了一股肉香味。辗转了几辗转,他不由得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真是见鬼!莫不是白天听和尚与那乡民谈论女鬼嘎吱嘎吱生吃活人,也能引逗他犯了馋虫?
秀才连忙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鼻尖那股肉香却愈加真切浓烈了。他实在忍不得了,只能披衣起来,在屋里沿着墙根使劲嗅,确定这味道是从西窗外飘进来的。
兔肉!已烤得有些老了!还加了佐料!
秀才心里暗笑,莫不是哪个小和尚白天抓住个兔子,半夜瞒着老和尚自己烤来吃?这倒也没什么奇怪,毕竟这寺里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和尚,都是家里养活不了送上山来的,本就是些庄户里摸鱼打鸟的淘气孩子。
陈秀才生性好诙谐,决定偷摸着溜到屋外看个究竟,顺便向那偷荤的小和尚要个封口费,分一半兔肉来吃!反正那么久没吃肉,他也早就馋了。
他趿着鞋走到庙门口,冷不防迎面却被一股小阴风一扑,浑身打了个哆嗦。深山古庙里没有谯楼更鼓,秀才抬头瞧着那一弯升至中天的上弦月,约摸是已过三更了。他这才想起白日里人们说起这山中有吃人的女鬼,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寒意。
然而那肉香实在诱人!秀才思忖了片刻,料想那女鬼吃人都是生啃,断无这种半夜用烤野兔当诱饵把自己骗到庙外去的道理。
若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直接吃兔肉!难不成他的肉还能比烤兔子的肉好吃?
想及此,秀才又壮了壮胆子,循着那香味走去。
正对着他那西厢房的窗外,乃是两株腊梅树。山上地气冷,虽已过了正月两株花却还在盛开期,可现在那凛冽高冷的花香却混杂在那一股子肥腻腻的肉香和柴火气里。
腊梅树下生起一堆火来,一个少年正蹲在腊梅树下的青石上,手里握着个签子正在捅那堆火。
“哎!焦了焦了!再烤下去就不能吃了!”秀才也顾不得那少年是谁,满心只牵挂穿在架子上的那只兔子,见他还在加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野兔从架子上拎将起来。
少年先是冷不防被他唬了一跳,旋即嗷一声从石头上蹦起来:“好大胆!你敢抢我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