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韫知淡道：“可能是吧。”每拍完一部片子，方韫知都会陷入同样的情绪中，推翻自我，推翻过去，想要突破，但怎么都找不到方向。

身体的累还能承受，心累起来却是很无奈的一件事。明明也不是没时间，就是提不起精神。

电影学院不同于普通高校，不少学生在校的时候已经是名人，而教授讲师大多数也是导演出身。人民艺术家们脾气古怪另类，梁院长已经习惯和这些人打交道，并不会觉得方韫知矫情。说起来方韫知还算比较正常的，无非是对作品要求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沉淀。

梁院长说：“是这样的方老师，我有个朋友要拍一部个人传记片，问答形式的那种，随便拍拍，也不要求什么质量。对你来说很简单了，想请你帮个忙，你看行吗？”

“个人传记？梁院长你知道我不太喜欢拍明星的，您朋友是？”方韫知心道这可能不是个普通的朋友，都敢拍个人传记。

“裴微，就是演《福音天兵》的那个裴微。”

“哦，是她。”

那倒确实是有这个底气拍传记的，国宝嘛，除了熊猫，就是裴微了。上到七八十岁的老人，下到七八岁的孩子，谁没看过霸占了整个碟片时代的喜剧片《福音天兵》？

网络还不够发达的时光里，一家人往往会聚在一起看电影和电视剧，裴微的每部喜剧片都堪称经典，很多人都是把她的电影翻来覆去看无数次，看到台词倒背如流为止。

一个被封了神的演员，一个见证了喜剧片辉煌历史的演员，当然有资格拍传记。

梁院长试探地看着方韫知：“方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方韫知颔首，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可以，我外婆很喜欢裴微。”

*****

“真是没想到你会认识方老师。”

深色布艺沙发上，梁子明正襟危坐着，虽然他与裴微是认识许久的好友，但裴微私下与人交流总是有几分疏离感，梁子明在她面前是很拘谨的。

沸水浇在紫砂壶上，水雾顿时升腾，裴微用钳子夹起杯子，将茶具放在烫壶的热水轻轻荡了两回。

“我看过她的纪录片，挺不错的年轻导演。”

“既然你看过那就不需要我过多介绍了，《渡河》是小方的成名作了。”

裴微没说话，兀自继续手里的泡茶步骤，给梁院长倒好茶，她才慢悠悠地打开茶几下的抽屉，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蓝光碟，她手指在盒子上逐个划过，选出了署名方韫知的几张蓝光。

“《渡河》青涩，《酒宴》沉重，《火把与印记》超脱，这是个难得在不断进步的导演。”裴微垂了垂眼帘，“帮我拍传记倒是有些屈才了，谢谢梁院长帮我这个忙。”

梁院长道：“裴微，你这话说的，你什么身份？好人多想给你拍传记还求之不得呢，人家小方说要找你要签名呢。”

裴微闻言笑了笑，她笑起来左脸上有单个酒窝，整个人的气质都温和了几分。其实单看裴微的长相，她也算是女星中比较漂亮的，天生一副柳叶眉，杏眼丹唇，眼角处还有颗泪痣，平添了几分风情。

可惜喜剧片里的角色给人印象太过深刻，这副漂亮的样貌就失去了作用，大家只要看见她的脸就会条件反射地想到各种搞笑的梗。裴微后来有想过转型拍文艺片，结果好端端一个悲剧结局的电影，观众们纷纷带着欢声笑语离场。

“我能是什么身份？”裴微低头喝了口茶，淡淡的苦涩在嘴里化开，最后变成清香的甜，“博观众一笑而已，也不知道公司为什么要给我拍什么传记，我的生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没什么好拍的。”

梁院长看着这个自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裴微，暗自摇头。关于裴微背后的故事，梁院长是有过耳闻的，光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会觉得灵魂一滞，何况作为当事人的裴微。

“裴微，世界上不开心的人太多了。”梁院长像在感慨，又像在安慰裴微，“很多人都需要你，你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

裴微不说话了。

茶叶沉到杯底，又浮到水面。

很像她的命运。

水气氤氲，绕在眼前，与海市蜃楼的成分相似。裴微脑中走马观花地浮现着自己这一生的故事。或许故事的开始应该从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