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来的时候,爹娘无法推诿,因着她和岚家小哥并未过定,算不得定了亲事。
父亲愁了好几日。
最后还是她过去相劝,“父亲,是我与岚家哥哥没有缘分。抗旨不遵,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她也着实看上了沈策,于是便嫁去了安王府,成了安王妃。
父亲母亲给了她许多陪嫁,外祖家也帮衬了许多,她的嫁妆快要赶过了圣上的嫡公主去,十里红妆,惹了多少艳羡。
初时,沈策待她是极好的,两人相敬如宾,林音已是十分满足。
她刚嫁过去的第一年,便恰逢圣上身子不适,圣上信道,开始遍寻天下道士。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成婚的第二个年头,圣上新寻来的道士算得父亲功高盖主,冲撞了龙气,或已有不臣之心,才致圣上常年卧病在床。
圣上勃然大怒,削了父亲的官职并收了监。
父亲被关押了没几日,便猝死狱中,母亲得知后,不久便也同去了。
林音心神俱伤,悲痛欲绝,起先不过是一场风寒,却自此一病不起,身子便日渐差了起来。
沈策初时还记得偶来宽慰她,她感怀不已,满心愧疚自己身子娇弱,三年无所出,便想着为他纳妾。
她撑着病体煮了鱼羹,送去给他。
却在书房外听到沈策与幕僚谈话,“废甚么妃,蔚缜一家遭此劫难,我若此时将她弃了,天下人该如何想我。父皇的病撑不了多久了,忍忍便过了。”
忍?
他竟是在忍她?
林音手一滑,端着的鱼羹落在地上,青花瓷片和着鱼羹撒了一地,沾湿了她的绣花鞋。
她没有停留,在沈策出来查看之前,挺直脊背,缓缓走开,泪水却止不住,从眼眶滑落。
她自责家道中落,无法继续帮衬他的前景;自责自己多病,无法为他开枝散叶。
她可以为他纳妾,却唯独听不得,他那般说辞。
回去的那一路,她走得很慢,沈策并未追上来。
她想起自己初嫁入安王府那日,她被喜娘搀着,也是走得极慢,红绸下的自己,却是笑着的。
眼眶的泪,慢慢模糊了那个当初站在桃树下为她递上锦帕的少年。
那时的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林音竟然也不知道了。
自幼堆积起来的骄傲,令她无法面对沈策的欺骗,自那以后,她病得愈发重了,沈策将太医院的太医轮番请了来,日日拿名贵的药材给她吊着。
世人皆道安王爷仁厚,深爱发妻,是一番佳话。
可只有她晓得,那不过是沈策编出来的笑话。
她日渐消瘦,脸颊深陷,每每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林音都觉得可叹又可笑,她开始不想见人,房里只留下了从小陪着她的半夏。
她原本以为她与沈策不过是兰因絮果,败给了天命,若侯府不遭此大难,他们或可以举案齐眉,终老一生。
现今想来,她与他,应当连兰因都不曾有过。
她又做起了梦,梦中有侯府院落里高高荡起的秋千,她坐在秋千上,脸庞红润,笑声如银铃般,桃粉色的裙角随风扬起。
父亲母亲正含笑这坐在凉亭里,宠溺地瞧着她。
*
哀乐四起,四周皆是刺目的白。
沈策一身孝服,眼眶泛红,布满血丝,仍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身侧站在蔚林玥,正哭着抹眼泪。
她这位大姐姐,虚情假意做戏的本领倒是同沈策如出一辙,般配得很。
林音冷笑着走近,只见躺在楠木棺中的,竟然是自己。
原来她死了。
林音笑起来,这竟然是她的丧葬。
来往吊唁的人,林音大都不识得,她这一生真真可笑,临到终了,竟只有这些不认识的人来为她掉两滴毫不相干的眼泪,再虚情假意地同沈策客套几句,劝他节哀。
只是半夏呢?
林音四处寻着半夏,只见王府后院,有下人抬了一卷草席,小声嘀咕,“这丫头也算忠心,王妃去了,竟然也跟着去了。”
林音心疼得哭了起来,她的半夏,那是从小便陪在她身旁的半夏……
她许久未哭过了,她素来不屑于哭,母亲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法宝,不到万不得已,可莫要随便拿出来。她从未对沈策哭过,哪怕病得最重,最是心灰意冷时,都未落下半滴泪来。如今这法宝没了半分用处时,她却哭了,只是再没人能瞧见。
突有一人带着一队将士跨过门槛,林音瞧了眼,那人有着一双漂亮却又疏离的眼睛,满身风霜,一身铠甲,抱剑而行。
她并不识得他。
沈策横身拦住了那人。
“岚将军要做甚么?”
岚将军?
林音想了许久,她与这人并未有过交集。
唯一接触过的岚姓之人便是那位没了缘分的岚家小哥。
可她却从未见过他一次。
自她嫁后,困于一隅,偶有次听父亲讲说他是难得的将才,自请前往西北边陲,守家卫国。
那岚将军拿出了一道圣旨,“圣上查得你京外囤兵,买通道士,陷害镇国大将军,又与现任威远侯勾结,念在父子一场,褫夺封号,抄家幽禁。”
“接旨吧”,岚将军将明黄色的圣旨递过去,“安王殿下。”
竟然是他?是他和二叔勾结害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