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轻蹙的浓眉,我忽而在他的眸光里找到了存在感,他好像很在意我能看见那副画这件事。 “我当然能看见她啊,是个美人,难道你看不见她吗?想不到你的针线活做得这般好。”我忍着浑身肌肤溃烂的刺痛,浅笑回他,我感觉我笑的时候,脸上的皮肤都在崩裂,我想我笑得一定极丑无比,可是看着他瞩目我的眼神,我又难以忍住心中的欢喜。 “臭小子,你笑得比鬼还难看。你跟我过来!”他并未回答我,而是兴奋地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方桌旁。 他拉着我的手,我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激流从胸口奔涌至我的脸上,脸上一片火辣,可他不曾注意到我的羞涩,竟还给我搬来木凳,亲自扶我坐在方桌旁。 我像一只野鬼一样在山雪里独行了一夜,忽然有人这般体贴我,我真的有些受宠若惊。 “你再仔细看看,这绢帛上还有什么,把你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他站在我身后,手臂就在我肩膀之上,他俯身用手指着桌上的绢帛,示意我将我看到的一切描述与他听,他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和欣喜。 他的呼吸吹在我头顶,让我莫名地有些激动,当我仔细端详那副绢帛时,我才看清那上面每一个细节,我看见了绢帛上女子完整的容貌。 “这里是她的眉眼,她的唇,她的发髻上的发簪……这里是她的衣襟,她的衣袖,她的手……”我逐一指给他看,他呼出的热气拍打在我额上,我感觉他在笑,一回头,果真恰好看见他一脸的笑容,看见他洁白的牙。 “真好看……”我仰头望着他的脸,不由地叹了句。 他盯着画笑着回我:“她当然好看。你能把你看见的细节用笔描出来吗?” 他不知道我说的好看不是指那绢帛上的女子,而是指他的笑。 我转而望着桌上的绢帛,细声问:“难道你看不见这绢帛上的女子?” “一般人是看不见她的,而我也只能看见她的半边模糊的脸,没想到你竟然能看见这么多细节。”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旁的笔筒里拿出一只极细的浅灰色炭笔,将笔塞进了我的右手里,示意我将我看见的细节描摹出来。 正当我捏着笔准备将绢帛上女子的画像描摹出来时,我脸上裂开的伤口里的鲜血冷不防地滴落在了绢帛上,那滴血落在了画上女子左眼的眼角处…… “你!你弄脏了她!!!”他突然发怒,一只大手捏在我的胳膊上,一把就将我从椅子上拉起,将我推到了窗户边,转而俯身用衣袖的袖角去擦拭那画上的鲜血。 “对不起……”我无助地站在窗户边,看着他擦拭着画上的我的血,他脸上的厌恶让我明白是我的血有多“脏”。我以为他不会嫌弃我的模样和我的病,可他脸上的怒色让我幡然醒悟,他和我爹娘一样厌弃我。 “你走!”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背对着我怒吼了一声。 我忍着泪,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朝木屋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转身看着他,看见他心痛地盯着那副绢帛,连看都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我转身走出了木屋,一路闷声落着泪,来到了崖边的吊桥旁,却发现桥断了…… 我绕着山崖寻找下山的路,到晌午时分,走完一圈才发现这是一座孤山,那座桥是唯一下山的工具,孤山四面都是悬崖峭壁。 我继续在孤山上寻着路,心里想也许山上还有别的人家,就算没有,能找到一处茅屋避寒也行。我想过再回去找他,可一想到他撵我走时的神情,我又不愿再回去了。 傍晚时,天空飘起大雪。我蜷缩在一棵老树下,浑身被冻僵,从骨头里蔓延而出的疼痛让我感觉到死亡的临近。 我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全是曾经与爹娘生活在一起的点滴时光。 最后留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的却是他端给我的那碗温热的栗子粥的浓香味道,还有他的笑容…… “丫头,醒醒!”模糊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我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可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睁开双眼,我整个人都被冻得死僵,唯有耳朵还能听见一点声响。 那人将我从树下抱起,我听见棉大衣摩挲的响动,他脱了棉大衣盖在我身上,一路抱着我来到一团篝火旁,之所以知道是篝火,是因为我听见了柴火燃烧的窸窣声音。 那人给我喂了口热酒,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 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朴雅致的房间里,一位满脸堆积着疤痕的大叔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坐在油灯下,他那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正盯着我看。 那盏灯很是诡异,灯火悬在灯瓶至上,火光是暗红色的,灯芯离瓶身至少有一拳的距离,瓶子里的灯油好像血…… “丫头,你的时间不多了。我用摄魂灯勉强留住了你的魂魄,马上就要用这把匕首削掉你的皮囊和血肉,再重新雕刻你的魂骨,让那赶在路上的阴差到了这儿后认不出你,就不会带你走了。”大叔在说话,可我看不见他脸上的嘴唇。 除了鼻孔和眼睛,他的五官和脸庞全部被层层叠叠的伤疤覆盖住了,我发现他说话时,下巴上有条缝隙在抖动…… “谢谢大叔救我。”我看着大叔可怖的脸,奄奄一息地回道。 “削皮刻骨很疼的,你可要忍住。”大叔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说完他便拿着匕首刺进了额上的皮肉里…… 我痛得生生发抖,不住吟叫,没撑多久就昏死了过去。 待我清醒时,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副古棺里,身上开满了带着血滴印的白花,我试着抬起手臂,看见自己的手臂和手指也满是那白花,它们就像从我骨头里开出来的花,我每呼吸一次,那些大小各异的白花朵就跟着颤抖一次。 那位救我的大叔看见了古棺里抬起的手臂,他走到古棺旁低眼看着我警告道:“别乱动,你若乱动,一会儿长成了歪鼻子斜眼,那可别怪我……” 歪鼻子斜眼?我吓得乖乖放下手臂,平直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大叔又从衣袖里掏出了那把匕首,拿着匕首朝我胸口上开出的那些白花挥来,边像割草一样割着那些开得正艳的花,边低沉着声音说:“这里长得太茂盛了,可不能让你变成一个胸大无脑的女娃……” “胸……胸?”我心里思索着,嘴上却说不出一个字,任凭大叔拿着匕首在我开满白花的尸骨上挥来砍去。 大叔了忙活一阵后,忽然挽起衣袖,拿着匕首划开了他的手臂,让他伤口里流出的鲜血洒落在我身上那些白花之上,那些花喝了他的血后又开始疯长。 我看着这一切,想要开口说话,却无法言语。 大叔一边用鲜血喂养着我尸骨上的白花,一边对我低声说:“丫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绣魂门的人了,你要学会忘掉过去的一切。削皮刻骨,入我师门,你也必须改名换姓跟着师门姓百里。” 我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我感觉全身的血脉都在缓慢地变得温暖起来,所有的疼痛和倦怠都消失了,我忽然困了,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我听见大叔在屋子里与人说话,他说:“莲澈,我已经救活了她,你带她回你的木屋吧,让她跟着你学刺绣。” “师兄,既是你救了她,她就是你的徒弟,你自己留着她吧,她弄脏了我的绣品,我朝她发火了,她以后不会喜欢我这个师父的。” 原来,他叫莲澈,原来他和大叔是师兄弟。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我好像睡了很久。 “莲澈,我模样狰狞,我担心她会怕我。还是让她跟着你走吧。”大叔坚持要将我送给莲澈做徒弟。 我从古棺里坐起,望着坐在圆桌旁与莲澈喝酒的大叔慌忙说道:“大叔,我不怕您。” 大叔和莲澈纷纷望向我,而我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新生的娇美模样,以及自己那□□的少女身体……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另一副模样!”大叔低下头,不敢看我。 莲澈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子,他手中正捏着酒杯,他一边小酌了一口酒,一边望着我的脸问大叔:“师兄,您怎么不给她穿件衣裳?” 听到这里,我猛然低头,看着自己光着身子……慌忙躺下,不知所措。 “非礼勿视。她长成了以后,我就没敢多看她一眼,哪里还敢靠近她给她穿衣裳?因此我才将你请来的。”大叔如实回道。 “师兄你怎么越老越像个呆子?!哎!”莲澈放下酒杯,脱了外衫,走到古棺旁,将那件带着他的体温的衣裳盖在了我的身子上,冷眼看了看我后又转身走开了。 我躺在古棺里慌乱地穿好了莲澈丢给我的衣裳,从古棺里爬了出来,打着赤脚站在古棺边上,看着大叔正在与莲澈对饮…… 大叔盯着我的光脚,低声叹道:“你来得突然,我没有及时给你准备衣物,大冷天的,你光着脚站在地上,小心冻坏了身子。” “我……”我正要开口告诉大叔我并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