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绣给我的吗?” 男人开口,似乎极其自然地开口问道,然而未等卫莹回答,他轻捻着那绣品,如寒冰般紧封的眉宇之中已经带上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卫莹一怔,她不明白为何三皇子能用如此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出这般……毫无自知的话语。 然而这也不过是她随意绣的几笔,在这争储动荡之时,她自然不会因为这绣品和三皇子起什么纷争,然而卫莹也实在不明白到底她绣的哪一样,让三皇子产生了她是绣来给他的错觉。 少女抬眼一望,却发现三皇子手中拿着的,也不过是半朵并蒂莲而已。 而看到这并蒂莲,一些尘封之事被勾起,少女的神情显出了些许恍惚。 昔年哪怕在刺绣之上她已称得上是手熟,然而所见不多,哪怕是刺绣能绣的也不过只有这寥寥几件,而她早已将自己视为那人的未过门之妻看待,倒是逐渐看淡了所谓的矜名,两人间偶尔通往的信物,倒也毫不忌惮地用上了这些只有民间夫妻才能常用的象景。 然而终归是有些女子含着的羞涩的,所以鸳鸯这类象景倒是从未用过,而用来传情的,也多是这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装着红豆的香囊。 想到了过往那些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的心情和回忆,少女垂下眸,神情恍惚中带着些许失措,仿佛不明白她为何站在这里,也不明白为何此时拿着锦帕的三皇子竟恍惚间让她想到了早已不可能出现的那个人。 拿着锦帕的男人低下头望着已经比他记忆中容颜还要更为出色的少女,他轮廓冷硬的面容宛如被阳光镀上了一层不可靠近的金辉,然而在望见少女柔软清丽的面容上现出的怔愣神情时,男人如同冰川般常年不化的面容更加柔和了下来,显出了旁人难得一见的柔软来。 男人的话语仿佛从胸膛中沉沉透出一般,便连一尘不变的冷冽话语似乎也难得的染上了金晖的暖意。 “我很喜欢。” 男人的这句话声量不大,卫莹却从那过往的幻象之中被惊醒,她眸光如同蒙了一层水雾一般地抬头,却是前所未有地认真看向她面前这个身姿笔挺,认真望向她的三皇子。 而眼前这人,不是他。 意识到这一点时,卫莹感觉心中类似于空茫的感情猛然卷起,几乎要吞噬干净了她心中的一切,让她竟猛然间对自己的想法产生几分厌恶到极点的感觉来。 哪怕付峻真的是欺瞒于她,可她这般轻易地在那人离开之后,就随意地认为将眼前之人和付峻看错,那么自己和欺瞒她的人,又有什么优劣之分呢? 心中的一切纷纷扰扰,在到达一个释放出来的点后却突然没有了方向。 卫莹陡然想起,这世间的一切纷杂,在那已经永远离开的人面前,其实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 而她斤斤计较的一切,除了死后再向那人讨要一个回答,这世间,还有谁能给出让她真正心服的答案呢? 少女的眼陡然变得极静,让人望着便陡然想起墨画中松竹间隐着的淡淡一笔来,是万分浅淡而又随时可能从眼前消失开的一抹颜色。 付峻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仿佛他抓不住面前仅在咫尺的少女的不安来,他开了口,却是带着些许轻柔意味地问道。 “帮我绣一个香囊可好?” 男人的话语冷冽着刻意放缓,却是已经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却没料到他身前的少女婷婷施礼,却是极为沉静地答道。 “臣女遵命。” 付峻握着锦帕的手缓缓抓紧,他的眉眼黑沉着,似乎积蓄着沉沉的风雨欲来之势,看着倒是比先前开口时还要让人胆战心惊了几分。 “遵命?” “我若是不下令,你便……” 然而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番问话有些可笑来,付峻不自觉地收了口,只是他仍沉沉地望着她。 看着男人的这副能令幼儿止啼的阴沉样子,她脑中竟生出了不合时宜的仿佛得不到想要东西的孩童,仍然在原地踌躇着,似乎仍在等待他等待的人万一心软的可能。 然而卫莹只是沉静如水一般地对上男人的眼,她柔和一笑,眼中却是没有盛着多少暖人的笑意。 而见过了他的莹莹真心的笑意之后,付峻自然是一眼便分辨得出来这笑意中的真心有多少的。 他看见他面前的少女柔软仿佛带着幽芳的檀口轻启,却是吐露出几乎冷静到无情的字眼。 “还请殿下——记得许诺过臣女的两件事情,事情办成之后,无论殿下再要如何,臣女都不会再有二言。” 卫莹尽可能斟酌着不伤及三皇子颜面的说辞说道,然而在见过她真心依赖的款款软语之后,付峻如何能忍受她平静得如此冰冷而疏离她的样子。 男人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手,按着她到了怀中,而除了刚开始下意识的挣扎一下后,被那淡淡冷香包裹的炙热气息强势搂住,卫莹没有再有任何异动。 然而她越是如此不做挣扎,付峻就越发觉得他抱在怀中的人仿佛飘渺的云烟一般,哪怕抱入了怀中,也有不真实的虚幻之感生出。 而在这片寂静之中,付峻终于明白了她先前担心他的用意。 男人凝眉,眉眼深沉而冰冷,他终于放开了禁锢着少女的手。 卫莹感觉到了他此时的松动,便以为三皇子真的想明白了,她便也顺从着根据那松开的力道退开了几步,平静地按紧因着男人刚才的举动而有些摇动的步摇。 三皇子终于开了口,然而他口中的每个字都低沉压抑得仿佛从胸膛中透出来一般, “你是怕我死了,就庇护不了你的兄长是吗?” 那声音低沉暗哑得仿佛不像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皇子发出的,反而让人想起声音嘶哑的垂死老者。 然而在心中出现了这莫名的猜想后,卫莹也不由地为着她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 男人眼中沉沉望着她,那双眼中似乎燃着夜中只剩一星半点的火儿,而只需要她随意的一句话,便能将这火星彻底熄灭。 明明应该她是处于下位的那一方,然而在看见男人这般黯淡低沉的神情时,卫莹心中燃起了些许荒唐颠倒的错乱之感。 然而最终,她在男人的眼神下,没有为自己开脱的一丝念头,少女平静地望着他,开口道。 “臣女希望殿下一切平安。” 男人眸中燃到最盛的火光似乎一下子便黯淡了下来,他紧紧地将少女搂入了怀中,然而将卫莹搂入怀中后,感觉到怀中少女温软的身子没有丝毫挣扎,但也没有丝毫顺服靠向他,就如同一具再过乖顺不过的人偶,默默忍受着主宰她一切的人对她施为,付峻便觉得他心头仿佛被一只巨掌紧捏着,窒息得他几乎都透不过气来。 他自然明白少女的这番话,无疑是已经默认了他刚才所问之事。 其实他也没什么能责难的,毕竟现在的自己对他的莹莹而言,也应该是要与那强盗无异,只是倚仗着权势便想让她献出一切的人吧。 然而哪怕如此,付峻也没有产生放开怀中少女的一丝想法。 就如同是溺水者死死地抱着最后一块浮木一般,明明知道自己越发抱紧,却越可能将怀中的少女推得越远。 然而那又如何呢?只要他不松手放开她,这个世上就只有他能够得到他视之如姓名的珍宝,哪怕是以被珍宝外包裹着的火焰灼烧作为代价,他也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放手意图,毕竟,只有他才是最先拥有也是最不顾一切地守护着那个珍宝的人。 付峻的眉宇冰冷紧锁着,忍着着被烈焰灼伤上心头的痛苦,沉沉开口道。 “我能做到许诺给你的一切,只是,我也要你答应我——” 男人温热的气息传到少女耳边,少女敏感地挣了一挣后,却是乖静地没有任何动作。 “在那之后,你不要再以别的身份自居。” 付峻将手顺着怀中少女如凉水一般柔顺而微带着些许凉意的黑发抚下,却是终于说出了自己隐藏在心中已久的愿望。 “你只要当好——我的妻子,就可以了。” “莹莹。” 男人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轻如蚊讷,然而其中的深刻感情却强烈到几乎让卫莹难以忽略的地步。 卫莹只觉脊背一寒,有了某种仿佛被拼命睁开眼的恶鬼紧紧抱着,要将她拖拽到黄泉之下的森冷感觉。 然而紧抱着她的男人气息又是何等的强烈而炙热,几乎和那让她毛骨悚然的感觉相对着,仿佛那种感觉只是出于她荒诞不经的错觉一般。 而最终,她也只是在心中叹一口气,却是没有开口回应那人恨不得将她融入骨髓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