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这天一大早,邢朱照例顶着惺忪睡眼给王爷请脉,她不习惯早起,所以哈欠连天,在继德堂的稍间写医案几乎写到快睡死过去。半梦半醒间她听到齐整有力的步伐朝继德堂接近,看动静人还不少,这才从医案堆里直起身。 大行皇帝新丧,前朝后宫人心惶惶,摄政王又是这个样子,还能指望一个孩童力挽狂澜么。良禽择木而栖,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另择英主,自己的前程要紧,忠君报国哪及得项上人头。是以,自摄政王被圈在宫中养病以来除了小皇帝同太皇太后跟前的秋亭嬷嬷外,甚少有人来往于毓庆宫,今次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来者不善。 王爷病榻边的素衣武士红叶捏紧袖口,一脸警惕地打量四周,随时准备出手。 打头跨进后殿的是个短身太监,高颧骨,瘦长脸,常帮太后料理一些阴私的事情,他领着一队侍卫潮水般地冲进继德堂,错身觑过红叶,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红叶冷脸不语,依旧泥雕木塑地站在地罩那一头。 短身太监拔高嗓子冲着邢朱嚷嚷:“就是她!拿下!”他奉的是曹太后懿旨,当然趾高气昂。侍卫们不敢耽误差事,近身就要拿人。 邢朱朝后疾退两步问道:“不知民女犯了何等大罪,请大人告知!” 短身太监半掀眼帘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欺君犯上,谋害王爷的罪名够大不够大!” 谋害王爷?!邢朱一怔,下意识地瞧了地罩那一头的摄政王,他眼下不还有一口气在么,哪里算得上谋害,天地良心,要不是她跋山涉水送来琼玉丹,恐怕夏朝皇宫早就得给姜绪治丧了。就这么顿一下的功夫,侍卫抓住时机一左一右准备反剪她的双手制住她,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嫔妃内眷,侍卫做得没有顾忌。谁知这小丫头不是轻易服软的,她左冲右突拧巴身子,侍卫连抓两下都没摸她的袖子,这可丢了大脸。 短身太监这才拿正眼瞧她:“哟,没成想是个有功夫在身的,内廷不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当大内禁卫是摆设不成,我劝你省省力气,抗旨不遵罪加一等!” 侍卫们人数众多,给这太监一顿说,攒了一肚子劲,非要拿下她不可。 这下,继德堂的这个小稍间里头一下子咋呼开了,桌子、椅子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笔墨纸砚到处乱飞,博古架上的摆设物什算是遭了秧,五颜六色地碎了一地。 往日里殷勤伺候王爷的的宫女太监们此时却跟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也不动。 “住手!”地罩那头一直没发话的红叶轻喝一声,他的声音虽低,但能准确无误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没有深厚的内力绝计不可能做到。 王爷跟前红叶大人的名头,在内廷行走的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出手,也大都是听过的。早些年天马山闹匪患,换了几任郡守派兵围剿都束手无策,红叶那时不过是无名之辈,有一年王爷奉旨赈灾经过天马山,红叶以一人之力端了整个匪窝,取下首犯、从犯首级,从此天马山一带大大小小的土匪销声匿迹。 是以,听到红叶呼喝大家有所顾忌,一时间真的停了手。短身太监躬着腰过来向红叶请安。 红叶冷着脸:“公公您办差在下本不该干涉,但王爷在此间养病,你们大吵大闹实在不成体统!”话里话外已经有几分责怪的意思。 短身太监连忙回应:“大人有所不知,奴才们领的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自从服了这女子献上的药,今日晨间春大人已经病倒了,太医署其他几位医官给王爷诊脉也不容乐观……要不是这女子抗旨,借奴才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打扰王爷静养呀!” 红叶却不接话,似乎在思量这杀才口中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调过眼望着邢朱不经意地问:“皇上呢?” 邢朱这才受到提点:“对了,皇上曾金口玉言说了与我作保的,你们难道要违抗圣旨么!” 短身太监似乎没预料到红叶有此一问,低声回道:“皇上此刻正在奉先殿呢!”依例,透露皇帝的行踪是大罪,可眼下这副光景,曹太后才是掌舵人,短身太监只得两害权其轻,毕竟他不愿意跟红叶交手,只想把手上的差事办齐全。 奉先殿是夏国皇室祭祀历代列圣列后的地方,换而言之,皇上也因此事受到责罚正在奉先殿思过。既如此红叶再不阻拦,他瞥了瞥稍间,似乎不忍看下去,转过头道:“那就手脚利落些,莫惊扰到王爷,也莫污了地方。” “是,大人!” 这样一来继德堂里的侍卫再无顾忌,邢朱随手抓住门栓,打算能挡一时是一时,几个来回下来,殿外已经有大批侍卫携着□□冲进来,看这阵仗约莫是想把她就地正法。 邢朱没奈何望天,她这趟出门原打算带个夫君回家,没想到一来二去倒把自己搭进来,她一边拆招,一边还不忘记大声呼喊: “我是冤枉的!” “我根本没有谋害摄政王!” “我献药时,太医院院使当场验过,那丸子就是货真价实的琼玉丹!” 稍间依然吵闹不休,红叶遣出宫女,合上菱花门,打算眼不见为净。他低着眉头想,王爷一贯喜静,要是清醒着,稍间那一头就为拿个女子闹成这样子王爷见了约莫是要发落人的。他提气留意那一头的动静,绕过屏风惊讶地发现王爷已经转醒,皱眉望着稍间方向。 红叶怔了半晌,等他反应过来时几乎要喜极而泣,他立马蛰身招呼医官查看,却发现整个毓庆宫唯一的医女被侍卫围在稍间,红叶清清嗓子:“王爷醒了,还有请公公跟太后禀告一声,至于这医女,王爷宣她进殿看诊。” 红叶的声音清晰又沉稳,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王爷醒来宣人看诊,俗话说:水漫漫不过船,个高高不过檐,品贵贵不过王,王大大不过皇,整个毓庆宫里官衔最大的人已经发话,现在拿人就是要跟摄政王作对。 怀揣太后懿旨的短身太监也有自己的思量,跟太后禀告当然轮不到他这种做粗活的人,毓庆宫里满是太后娘娘的耳报神,既然王爷已经转醒,这女子谋害摄政王的罪名当然是莫须有的,强行抓了回去还要开罪王爷和红叶大人,王爷宣她,他也乐得顺着这个台阶爬下去。他恭恭敬敬地顺着台阶爬到继德堂的门槛外,向榻上的摄政王请安,礼毕便领着人利落地退出毓庆宫。 醒了?!邢朱终于松了口气,她庆幸捡回一条小命。转念瞧瞧自己的模样,乱糟糟的头发,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裳,总之不是个好仪态,故迟迟迈不开步子。 “姑娘还请快些罢!”红叶在催促。 邢朱闻罢只得随意把鬓间乱发捋到耳后,顾不得许多匆匆跨进继德堂。 绕过山水屏风,她别过脸垂着头给摄政王请脉。廊外和风阵阵,带着草木香钻进里间。 姜绪的目光顺着搭在他手腕上白皙手指往上,一张平实的圆脸映入眼帘,天庭又鼓又亮堂,他在病榻上昏迷的日子里常听着她向各式各样的人禀告他的病情,他能醒来全仰仗她献的琼玉丹,她的声音是清冽明亮,像溪水一样欢快的,跟她的容貌倒格格不入。 “王爷的脉象比先前的有力一些,还需好好休养。”邢朱温言回道。 就这样?算下来这医女日日给王爷请脉都是同一套说辞,对于太医的诊断多半附和,并没什么独到的见解。当然之前王爷一直昏迷,如今王爷已经转醒,照理说总该说个所以然出来,着女子还是笼统的说法,是在敷衍他们还是怕多说多错呢,红叶思忖着。 姜绪收回目光,随口嗯一声就算回复,宫里的当差的宫女们怕御前失仪从不吃油腻荤腥味道重的食物,就连洒扫宫女也晓得在衣服上熏香,她身上的味道,前天仿佛是挂炉走油鸡,昨天是麻辣鹌鹑,今天是油炸羊肉,闹得一身膻腥味,什么油腻来什么,大清早的,也不怕克化不动,算起来,天字第一号的宴席上,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毕竟祖制搁在那里。 邢朱依然傻乎乎地在脚踏旁杵着,宫里当差的都是伶俐人,主子给个眼神就知道该干什么,王爷明显让跪安了,这医女还跟块木头似的。 红叶轻轻朝她挥挥袖子,邢朱这才会意,施礼后,缓步退出继德堂。 “王爷可想进膳?”王爷昏迷间一口气全靠药吊着,醒来自然是要好生休养的。 “唔……油炸羊肉。” “什么?”红叶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没什么。”王爷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