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大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诊脉的手法,小皇帝瞧了她这个样子也明白了个七八分,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只顾着垮下肩膀兀自伤心,开始做别的打算,他可怜的皇叔年纪轻轻地连婚都没成就要这么去了,这辈子该多遗憾呐,要不要听皇奶奶的给他速速娶一房媳妇冲喜呢,皇叔的陵墓也不知道修建得如何…… 继德堂里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邢朱转过脸问春院使:“不知大人听说过琼玉丹么?王爷可曾服用过此药?” 春院使对邢朱投去讶异的眼神,《延命录》中的确有琼玉丹的记载,可《延命录》是夏国皇宫不传世的医书,在夏国太医院供职至少要做院使才能见到此书,这个姑娘小小年纪竟然知道琼玉丹,医术显然十分了得,他对邢朱揖上一揖:“《延命录》中所载琼玉丹虽不能起死回生,使病症好转,但是能保住性命,给病人留下最后一口气,给病危之人多一些时间。可姑娘有所不知要制成琼玉丹所耗甚巨,最要紧的一副药材乃是楚国神木山中的肉芝,想制成琼玉丹至少要以三百年以上的肉芝入药,此物本就极为稀少,我国皇宫原保存过一颗中品琼玉丹,去岁先皇病重时服下过,太皇太后早已派人去往楚国,至今未采回肉芝,眼下楚国大乱,去神木山路途遥远,深林绝壑,再到哪里去寻肉芝炼成琼玉丹。” 邢朱点点头:“春大人所言极是。” 她再对小皇帝屈身:“皇上明鉴,眼下摄政王的情况也不能再坏了,不如让民女试着治上一治,或者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小皇帝瞥一眼春大人,春大人缄口不言,宫中忌讳颇多,就算病人病势沉重,回天乏术,太医院一干人等也不敢明着直说,向来都是以迂回的方法来应对,小皇帝再看看邢朱,咬咬牙:“也只能这样了!赶紧治吧!治好了朕重重有赏!” 闻罢,春大人抬起袖子揩拭额上的汗珠,这个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呐,口无遮拦直言摄政王病情。谁都知道,目前夏国当家掌舵的是慈安宫的曹太后,先帝弥留之际留下旨意着摄政王、军机大臣好好辅佐当今皇上成人。谁料一夜之间皇帝生母殉葬,摄政王一病不起,军机大臣俱为曹太后所掌握,她被小皇帝请封为圣母皇太后,从此大权在握唯我独尊。摄政王的病起得蹊跷,禁宫之内,尔虞我诈,上面的人想让你病,你就得病,太医院想让你好,也得看曹太后准不准,春大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之前被下到大狱等死的那批人并不全是江湖骗子,其中很大一部分只是普通医者而已,曹太后不论因由一律处死他们难道不是杀鸡给猴看么。 “那么事不宜迟,马上开始吧!”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春全贤的思绪,邢朱松开交领,在场的男子急忙避开视线显得十分尴尬,这个女子太……不拘小节了。 只见她取下颈子上的赤金云纹项圈,春大人和红叶陷入沉思中,楚国内乱,边境流民四窜,她容貌平平,衣衫破旧,居然随身携带这么贵重的首饰安然无恙地来到云楼城。 邢朱轻轻拨动一下项圈背面的机括,一朵云纹应声而开,原来项圈是中空的,她轻轻倒出一颗药丸握在手心,只见那药丸呈现半透明的红色,在灯火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她把药丸捧到春大人面前:“大人且看看这是什么。” 定睛一看,春大人仿佛不相信自己眼睛,再凑近仔细瞧瞧春大人登时胡须乱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是琼玉丹啊!” 他不可置信地俯下腰凑过去闻闻然后向小皇帝禀告:“没错,这是上品琼玉丹,卑职只在古籍中见过。” “春大人真是识货人!”邢朱将药丸递到他手上,春大人忙珍而重之地接过。 她矮身跪下:“皇上明鉴,民女并不能治疗摄政王的病症,只能用琼玉丹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再作打算。” 小皇帝默然:“只能先如此了。”他递了个眼神给常顺,常顺得令下去差人侍候王爷服药。 风从檐角穿过,廊外的太监宫女像鬼影一般静悄悄地移动起来。 不一会儿宫女呈来托盘,春大人端起温水,亲自将药丸和入其中,掌事太监用银针一一验过,再把汤药分成三份,宫女端过其中一份双手呈给邢朱,邢朱不知何意只楞楞看着。 春大人做出有请的手势:“请姑娘试药!”原来为防医者在汤药中做手脚,所呈的药品依例是要呈送者自己喝下的,又因邢朱是接帖应召进宫的,必得有御医从中作保,春大人肯为她作保,定然十拿十确定她所献的是真正的琼玉丹。 “且慢!”小皇帝出声打断,转脸将视线投向邢朱:“看年纪,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在你之前揭帖进宫的人一个都没能治好摄政王的病,眼下他们性命堪忧,你可想好了这个病到底要不要治,此刻还有转圜的余地。” 春大人面上仍旧唯唯诺诺,心里却大为吃惊,不成想,皇帝小小年纪却是个有仁心的,要是能顺利亲政肯定比他老子要强。 邢朱称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小皇帝点点头孩子气的许诺:“若能治好摄政王,朕必有重赏,你要什么都可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摄政王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太医院无计可施,谁都知道金銮殿上帘后的那位曹太后才是正主,眼下曹太后救治摄政王的意思不明,毕竟她不是皇帝的生母,不是母子不连心,皇帝尚且年幼,加上一个太皇太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别说眼下实在没有办法治疗摄政王恶疾,就算有法子,摄政王病愈之后难保曹太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清算太医院的一干人等,院使医正们巴不得谁来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毕竟项上人头要紧。 摄政王养病的毓庆宫在夏国开国年间是皇子的住所,四进的院子光是围房就一口气修了几十间,然而事与愿违,姜氏一族子嗣艰难,先帝甚至只诞下一个儿子,于是这座狭长的院子就这样荒废下来,直到摄政王病重。其实按照常理来说,夏国以礼治天下,一般的人家成年子女不能同席,皇家在守礼一事上则更加严苛,摄政王姜绪虽未成婚却早已开府建衙搬出皇宫,曹太后降下旨意着他在毓庆宫养病,名为体恤实为就地圈禁。 王爷在后殿养病,常顺公公斟酌将邢朱安排在前殿旁的一间耳房,比睡大通铺的宫女们要强,她自己独得一间,也是一个方便照料王爷的意思在里面,春大人也无异议。 暮春时节,一到清晨雾气蒙蒙的。隔天日上三竿,邢朱推开窗门即看到满院子齐齐整整的侍药太监和宫女,恐怕已经等了她好一段时间。 见邢朱推窗,管事宫女敛容朝她福了一福:“邢姑娘,太医院春大人传皇上旨意,即日起毓庆宫一应宫女太监皆听凭您差遣。” 邢朱闻言满面喜色:“唔……这样啊,麻烦宫女姐姐先准备早膳吧。” 宫女依言去办,不一会呈上来荤素两样粥,并几分茶点小菜。邢朱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看到她用膳的样子管事宫女微讶,这个医女的餐桌礼仪并不比中秋公宴上的娘娘们差。 用过两餐并做的一餐,邢朱这才打算去瞧瞧王爷,从前殿围房到继德堂还有些路程,她并不着急,走一步缓三缓,似乎在观景又似乎在消食。 偶尔洒扫宫女太监会停下手中的活儿远远看上她一眼,眼里多半是怜悯或惶惑,并无人提点或催促她。 及至她行至继德堂,御前太监常顺风风火火地从抱厦出来,小皇帝担心叔叔的病情便常常让常顺跑腿来看看。 常顺把双手插到袖子里,见到邢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姑娘早哇!” 邢朱扬眉笑道:“常公公早!” 常顺气不打一处来,他捏住袖口,拿食指指着天空:“您抬眼看看日头,这会儿万岁爷都上完早朝去读书了,春大人也早就请过晨脉回了太医院,您倒好,一觉睡到大天光,您也睡得着!” “王爷服了琼玉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邢朱眨眨眼睛。 “那也不行!单说起床一事,宫里的宫女太监,无论寒冬酷暑,刮风下雨,到了点就起,上值的差事一刻也不能耽误,你一个医女乱摆什么谱!”常顺公公眉毛打结,怒气升腾。 “知道了知道了,我明日早起便是!”邢朱从善如流,一个闪身推门跨进继德堂。 常顺公公一怔,这姑娘可比他手底下那些猴子精们躲懒的速度快,他本来也是给这姑娘醒醒神的意思,怕她小小年纪拎不清轻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不打紧,别累得曹太后苛责皇上才是! 进得里间,一个医官打扮的人垂手等着她,眉眼间颇有些不耐。 “这是太医院副院使陈大人。”常顺介绍道。 邢朱矮身施礼,陈大人拿鼻孔瞧她,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事不宜迟,姑娘赶紧给王爷看脉吧!”常公公催促道。 邢朱净手后为摄政王拿脉,榻上之人依然昏迷,他的脉象倒不见得有多大变化,只是到了白天,摄政王的病容更加明显,血不华色,形容枯槁,邢朱端凝了一阵子,叹口气收回视线。 出了里间陈大人拿出一本簇新的医案交给她:“摄政王的脉象和用药情况每日要登记在案,方便查验。” 邢朱点点头,拿着医案左看右看。 陈大人转身又抱来一大摞新旧夹杂的册子:“这是王爷近来的医案,春大人让我转交给你,以便时时参考。” 邢朱连忙接过。 陈大人交待完各项事宜之后逃也似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