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厨房,打水涮锅填草入灶,开始准备最后一个菜。炊烟混着草木细灰刺激着他脆弱的肺腑,他按着胸口又剧烈咳嗽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眼前却是一黑,忙伸出手胡乱扶了一把,碰到了刚烧热的锅,剧烈的灼痛总算短暂地驱散了黑雾。
梁毓脱力地靠在墙上,费力地撑着虚软的身子,转头瞥了不远的厅堂一眼。幸好那几个小子正专注于抢菜上,没注意到他这边。他欣慰地闭了闭眼,没有吓到他们就好。脑中却是浮现另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带着哭腔一声声地叫着他先生。他脚下一软,终是撑不住地滑坐在地。
锅里的南瓜咕嘟嘟地冒着泡,煮过了火候成了一锅稀泥。梁毓无力再从头弄一个,索性把水熬干些,放些冰糖枸杞,配成一道甜品南瓜羹,端了出去。三个小子还没吃过这么精致的甜品,把自己撑了个肚儿圆。
小石头端着碗满足地打了个嗝,突然看着面色苍白的先生道:“先生,您怎么不吃?”
梁毓的心肺还在丝丝拉拉地疼,胃里像堵了石块,全身上下都不得劲,闻言血色淡薄的唇微微翘起,“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小石头愣愣地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娘说,不认真吃饭要生病的。”他盛了大半碗南瓜羹递给梁毓,一脸严肃,“先生这么瘦,要多吃点,不能生病。”
梁毓苦笑着接过,在小石头殷殷的注视下,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小石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才转身追着满儿他们玩去了。
梁毓放下碗,艰难地捂住嘴。他本来就胃中不适,甜腻的一口南瓜羹下去,更是翻涌得厉害。他忍了两下没忍住,还是把那口羹吐了出来,还连呕了几口,直把苦水都呕尽才罢休。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已冷汗湿透,全身无力。只勉力把碗筷收拾进水槽里,就摇摇晃晃地回到屋里,倒在床上半昏半睡了过去。
那些孩子知道先生体弱,午后总要小憩半日,于是乖乖地收拾了餐桌厨房,轻手轻脚地关了院门离开。
第二日突然变天,浓云滚滚压在天际。
农人们赶着在下雨前收割成熟的庄稼,那些已经可堪劳动的半大小子们都去田里帮忙,而年幼的孩子们则被送到了书堂里没法子,家里实在分不出人照看他们。
这些幼童大多是刚到启蒙的年龄,叽叽喳喳地定不下来。梁毓索性把投壶、商陆这些游戏简化,用竹筒和石子在前院里带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孩子们精力无限,梁毓被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最后只得坐在石凳上直喘。这种天气让他受过伤的心肺特别难受,好像那厚重的雨云都压在心上,沉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要用尽力气。
他掩着嘴低低地咳嗽,然而心肺间似乎被一层水膜包着,怎么用力气息似乎都到不了肺里,只咳得眼前腾起一团又一团白雾仍是吸不上气。
“下雨啦!”
那些云朵终于盛不住雨滴,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竟是一场秋日里少见的暴雨。
孩子们奔了回来,挤在檐下。还伸手去接成串的水滴,闹哄哄地玩得有趣。梁毓随他们闹了一阵,怕这些小人儿着凉,忙把人都领进屋里擦干身子。
看这雨势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梁毓只得让年纪稍大的和住在近处的结伴回家。余下六七个孩童被一道惊雷吓得呼啦围着先生,争先恐后道:“先生先生,我怕怕!”
梁毓蹲下来把他们都揽入怀里,柔柔地一笑,“莫慌,先生送你们回家。”把他们用蓑衣裹好,手牵着手带他们出门了。
蓑衣都穿在了孩子们身上,梁毓只得撑了把竹柄伞,一出门就被狂风吹得歪歪斜斜。风裹挟着雨势扑面而来,不一会儿就把他的衣裳打湿。湿寒的水汽一点点透过肌肤渗进肺腑,像有把利刃一刀刀地割。他强忍着咳嗽,打起精神带着孩子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雨中。
这几个孩子都住在村尾,当他们来到必经的小河边时,梁毓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清浅的河水只是没过脚踝,孩子们平时把裤管卷到膝盖就能涉水而过,如今却是黄汤滚滚,河面较平日宽了一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