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园中这番热闹,安舒与曹宗钰自是不知。他们此刻正沿街而行,前往龙兴寺。龙兴寺之名原本出自前朝神龙年间,则天皇帝逊位之后,中宗复位,敕令各地兴建中兴寺,右补阙张景源上疏,认为武周与李唐,原本母子一体,以唐代周,不能说是中兴,不如改为龙兴。中宗纳此言,遂行于天下。
“京中也有龙兴寺,不过香火较之此处,大有不如。说起来,这天下诸路诸州府的龙兴寺,你猜哪一处香火最旺?”
安舒想了想,道:“你既特地说京中香火不旺,虽不知缘故,但若以此例类推,则多半离京城越远,越是繁盛。那我猜不在敦煌,便在交趾,可对?”
曹宗钰摇头笑道:“你想得有道理,不过却没猜中。这香火最盛之地,却在于阗。”
安舒果然诧异:“于阗也有龙兴寺?”
“于阗在唐时为安西四镇之一,曾设毗沙都督府。其国中向来倾慕中华上国之风,先后有两任国王改姓为李。天宝之乱时,国王曾不远万里,率部赴中原之难,故而他们自然也奉唐帝诏,建龙兴寺。”
安舒点头道:“于阗佛国之名,我也有所耳闻。既然于阗素来信佛重教,又追崇唐时,这龙兴寺之兴旺,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曹宗钰道:“你说得固然有理,但有一层,你却不知。于阗与花汗国土相连,花汗国弃了佛教,转信天方,两国之间纷纷扰扰,百年未休。彼此攻讦愈烈,则各自奉教愈诚。于阗龙兴寺的香火固然由此而盛,花汗的天方祠只怕也不遑多让。”
安舒叹道:“在太学时,曾听苏博士讲过,宗教之利在助世劝善,可作道德文教之补益。世人因种种机缘,未必能沐文章教化;再者世人畏死,怕的是彼世茫然了了,管你文教如何兴盛,于此处,也无甚着力。因而,诸般宗教得以兴盛。其弊却也彰然,僧众不事生产却广聚资财土地,不利于朝廷财税;广收教徒,不问来历,往往作奸犯科之流,厕身其中。因此故,世宗孝文皇帝在世时,曾废天下寺院凡三万三百三十六所,时人詈之,文皇帝言道,‘吾闻佛志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若论救世之心,文皇帝可称菩萨!”又笑道:“本朝自文皇帝整顿佛寺以来,释家便勿复南北朝之胜。于我国家,自是幸事。不过大国与小国,治国之道,或有不同。似于阗、花汗这般,奉立国教,治于国政,倒不知其利弊短长。将来若有机缘,能去其国中游览一番,倒也未始不可。”
两人一边议论,一边慢行,阿宁和阿冉紧随身后,这时候已经走到龙兴寺正门口。但见朱红色大门之上,牌匾高悬,“敕建龙兴寺”五个鎏金大字雄浑刚健,熠熠生光。黄墙之后,隐约可见柏木森森,气象万千。两人正打算举步前行,忽听得身后有人出声道:“两位请留步。”
两人转头望去,但见一名青年男子,身穿文士服,凤目高鼻,容貌温雅,身后跟着一名仆人,正立于二人身后数尺远处,含笑道:“在下于德,有扰两位清兴,实是抱歉。方才无意间听闻高论,间中数语,竟是生平从所未闻,大有茅塞顿开之感。不知可否有幸,能得结识二位高人?”
曹宗钰等人仍如昨天一般装扮,曹宗钰贴了满面胡子,神色不易看清,安舒却发现他目光闪烁,甚是古怪,正要问他,便听他哈哈笑道:“于公子谬赞了,愧不敢当,我不过与妹子胡乱议论而已,哪里是甚高人了?若让真正的行家听闻,怕是要笑掉大牙。”
于德叹道:“兄台实是过谦了。方才听闻,这位小娘子竟也曾在太学就读,胸襟眼界,果然远超凡俗女子,令人好生敬仰钦服!”
曹宗钰干笑道:“公子真会说笑。我们不过番邦小人,哪里知道什么太雪太雨的,想必是你听岔了!”
于德见他不肯认,也不勉强,拱手道:“许是在下听茬了,还望海涵。二位既是异乡来客,这龙兴寺颇值一游。在下不才,若蒙二位不弃,愿为向导。”
曹宗钰心中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奈何这于德已经自说自话,开始介绍起来,他声音清亮,言辞文雅,于这龙兴寺又似是极熟,一一拈来,如数家珍。很快,便连阿宁阿冉都听得入神,身不由己跟他行动起来。曹宗钰只得挪动脚步,跟随其后。
一行人入得大门,便见一座院子,东西两座角楼,东楼高处悬洪钟一口,西楼上书藏经二字,便是钟楼与经楼了。
这龙兴寺规模极大,只这前院,已十分宽敞,足可容纳百人有余。此时不知有何缘故,院子里围了数十人,有人吹箫,有人擂鼓,另有十来人在一尊手持宝塔的天王像前焚香跪拜,其后又有一女子,穿黄衣,着白袜,就着箫鼓之声翩然起舞。安舒奇道:“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