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口面消失在碗中,沈毓似乎找到了一点当年的味道,那种回忆扑面而来的味道。放下碗搁下筷,沈毓托起下巴道:“想问什么?” 如今快十一年过去了,十一年,就算每天一个字也积累了很多很多话要问,她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说谎,一向不打草稿。 林晨不急不缓地开口:“你再喝口汤。” “啊?……哦。”她忙低下头捧着碗喝了一口汤,可惜汤还没咽下去又得到了另一个问题。 “和以前的味道一样吗?” “一样,像极了。”沈毓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么久过去了又谁能记得一碗面的味道。 “我不记得你以前讲谎话的功夫也练得这么好。” 沈毓稍微尴尬了一下,又听得他道:“我认真比较过,我觉得我做的比以前阿姨做的好很多。” “你怎么就不能谦虚一点,谦虚是我们第七军的优良品质资之一。” “没到你手下之前,我还认为过勤劳是第七军的优良品质。”他很是认真地怼了回去,连脊背都挺得老直。 郁闷了一会,沈毓果然觉得时间是把杀猪刀,多好一个闷葫芦啊,怎得就这一会的功夫,话就这样多,偏偏还这样毒。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好极了,事事顺心如意。”她戴着最合宜体面的微笑,如她头上盘好的头发,纹丝不乱。 林晨不置可否,收好了她面前的碗筷“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拿着碗筷转身走向了食堂内部。 她想他那样聪明,应该读得懂她话里的疏离,时过境迁,她早就做不到对人推心置腹了,哪怕那个人伴她走过了最漫长无奈的日子。 他出来的很快,沈毓连开溜的念头还没完善就来到她面前,带着她走到了一处开阔的草地。那时已入初秋,晚风温凉不少,正巧着星光也好,微凉的光悠悠撒下,驱走不少残留的夏热。林晨捡了个僻静角落随意拉她坐下,又道:“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 “认出来见面尴尬吗?” “你是会尴尬的人?我觉着不像,但是,沈教官你今天好像没有一句实话给我。”林晨转头看向她,脸上还是那么平静,眼里像装下了这片夜空静到看不见底。 “违心话说多了,改不过来,你别介意。” “违心?” “服从命令听指挥,自然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你呢?这些年怎么过得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在那家孤儿院待到十八,然后遇上第七军的人,参军再次遇见你,和我预想的没什么出入。” 沈毓抱起膝盖缩成一团,脸侧放在膝盖上看着林晨到:“假如我养父母晚来一天,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你的人生我来过的话,林晨”她微笑道:“我绝对不会来这里,哪怕他们使什么手段,哪怕那些鬼怪如蛆附骨,我不会来这里,不会。” 语气那样坚定,她绝对不会来,如果可以从新选择一次,她死都不会踏进第七军的大门,她跟林晨是从出生后不久就被人抛弃到孤儿院的,她和林晨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只差了一天。那两天分别成了她与他的生日,她七岁生日的那一年中午,她正吃着专门为她做的长寿面,也正巧是那一天,她的养父母来了,借着这个喜庆的由头收养了她。假如晚来一天,只要一天,她的人生可能完全不一样。只可惜没有回去的可能,而这个世界又太巧合,让她在这里又遇见他,沈毓又开始想,假如真的晚上一天,她会不会也只是晚上三年进来,或许命中注定就逃不开这个地方。但晚上三年也是好的,怎么样都是好的。 “我不会。”林晨突然道,沈毓的思绪被打断,只愣着神看他,“我想或许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有遇见你的可能。” 他凑进了对上那双失神的眼睛,轻声道:“沈毓,我等了十一年,只有这里,我想你肯定在。” 沈毓彻底失了神,果然,逃不开的,她早该知道,这个地方就是她的命中注定,就好像再次遇见林晨,什么都是命中注定,逃不开。 “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的眼睛,和我一样的眼睛,我怎么可能忘记。” 她的眼睛和林晨一样,从小就看得见鬼,小的时候她还是怕的,但是有他在一切就不再那么可怕了,以前他们也常这样坐着,坐在草地上看那些别人看不见的鬼怪在夜幕中游荡,安安静静的,像现在一样。 “之前我不想遇见你,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有人帮我收收这还未老的骨头也好,对了林晨,最后的新兵演练我不希望你去争第一。” “理由。” 沈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理好军服正了军帽,转过身背向他,淡淡开口:“因为我过得很不好。”话毕,干脆利落地向另一头走去。 林晨舒展了一下手臂后,从后抱着头慢慢躺下去,草香混着泥土味钻入鼻尖,他的话音好像追了过去。 “那我陪你。” 脚步声一滞,她微仰起头,夜空还是那般,几乎没有变化,可是人会变的 “这些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说了会怎样?” “我会杀了你。” 从她嘴角流的声音那样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又那么独特,微弱到恰好能被听见,被刻在耳畔久久都抹不去,脚步声再次响起,压过了那句话的尾音,那声音远了,远到听不真切,像起了她当初的离开,没有回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