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沈毓淡漠地看向泥浆中的人,那个人咬牙挣扎着要从泥水中爬起来,但那一身泥污偏却又重如千钧,还未起来半分又脱了力跌回去,满是泥污的脸上又厚了一层,那一身军装早在泥水中失了原本的色彩,几乎与大地融为一色。 军靴落地的声音夹杂在接连不断的雨声中,目光冷冷,像是最利的刀,有着让人胆寒的锋芒顺着雨珠能砸进心脏,毫不留情地夺人性命。 “起来!” 一声炸雷响在所有人心头。沈毓缓步走到那人面前,微伏下身子,俯视泥浆中的那张脸,认真看了一眼,缓缓抬起手,一抹寒光出现在她手中,下一瞬这寒芒就毫不犹豫地向着下刺去。许是在这生死一瞬,所以的潜能都被激发出来,那人硬生生侧翻躲过了这道寒芒,带起一片泥水滚到另一边,连喘气都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简直是狼狈到了极点。 沈毓的刀入地之前稳稳地停在离地一寸的地方,那般狠绝的势头被强行打断,却自然得好似一气呵成。 平静收刀,她重新站起了身体,眼里像沉着深不见底又暗流汹涌的海。雨越下越大,石头般砸在身上隐隐作痛,天暗得快要压塌下来, “下一个。”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一张刀削出来的冷漠面庞,连眉眼都透着锋锐,让人心底生畏惧,无法直视。 刀锋见了血,她随手抹净,素手上带了红,顺着雨水冲下道道红纹,红得有些动人心魄,有些刺目,她歪头看了一会又看向队列,嘴角勾起一点笑来。应是夺人心的妖姬看着猎物,有人在战栗中这样想。 “下一个。” 或许不应是冷艳妖姬,是最狠毒的妖魔。 她或许本就不是什么善人,没怀什么慈悲心肠,既然拿起了刀,这执刀人自念不出阿弥陀佛。 九个人在雨中拼尽全力不倒下去,沈毓的刀从不分人,躲的过是实力,躲不过是命数,刀见了他们的这一点血,或许以后战场上可以少见些,不少人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怕,怕那个人,狠绝起来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手向后一抬,林晨便从她身后接过刀,继续站在她身侧,自然得看不出痕迹,沈毓淡淡道: “劝你们一句,死也得体面些。” 又梦见了她杀的第一只鬼,面目狰狞,脸上还带着血肉模糊的疤,是她的手将刀推入那只鬼的腹中,那是她从未听过的一种凄凉嘶吼,像是拿刀生生划去心头肉的那种惨叫。鬼也会流血,黑色的血,带着阴森的寒气,很快就蒸发,但是手上确保留了那一种黏腻触感。她看着那只鬼开始模糊,黑烟阴气从它身上抽离,一点点消散开来,然后世界上便再没有半点它的气息。灰飞烟灭,可她还听得见那凄厉的尖叫声,就脑子里转啊转,怎么都散不去,还有那张脸,那道血肉模糊的疤她至今还记得位置。 老头告诉她,从此,她与那个世界的缘分断了,她从那个世界剥离出来了,与那个普通世界再无缘分。但这无缘分的一刀,是她亲手斩的,怨怪不得。 她翻了个身,窗外是晴朗的一天,沈毓窝着被子里又懒懒翻了个身,今天部队休假,她可以躲懒表示非常开心,她手下的兵可以躲她表示更加开心。她没盘算好难得的假期可以做些什么,想来晒晒太阳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阳光透过窗已经撒到她房间里来了,暖暖的,照着人越发懒散起来,她开始想或许在被窝里晒太阳也是一个好选择,正眯着眼睛等睡意再次涌上来时,不和谐的敲门声响起。 那是林晨,她知道只有那家伙的敲门声会是最有节奏的三下明明是噪音,却平稳得让人心安。沈毓翻了个白眼,扰人清梦的家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墨绿军服穿好,磨磨唧唧走过去开门,反正林晨那家伙一向有耐心得很。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休假。” 林晨举起手里的一个盒子,抬眼道:“您的东西,分发处的人有急事又刚好碰上我,顺便让我送来。” 沈毓脸皮厚实,绝大部分琐事都让林晨代劳,在别人眼中林晨妥妥已是沈毓的影子,找不着沈毓找到林晨便够了,反正扔给沈毓的事大部分她都能干干脆脆又扔给林晨。分发处的人怎么做倒是正常,沈毓毫不客气地接过盒子,然后准备赶人。林晨没有走的觉悟,直直站在门外,对上沈毓的眼睛道:“很久以前,约莫就是今天这个日子左右,我失了一样东西,不知道沈教官有没有印象。” 沈毓认真回想斩钉截铁道:“没有。” 林晨无所谓地笑笑道:“没有也罢了”顿了一顿又开口道“生日快乐,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见谅。” 沈毓愣在原地,恍然想起今天好像真的是她的生日,但是他又怎么知道,狐疑的目光还未升起,林晨就干脆地转身离开。他走时带起一阵风,刮过鼻尖是一股子奶油的甜腻味,盒子上大大贴了张条子用上怕是全国人民不知道的大字:生日快乐。她苦笑着摔上门,又老一岁,谁快乐! 掀开盖子,头一份是她那严肃老师的礼,一本军用笔记本,绿壳的,厚厚一大本,头一页用他一贯的厚实笔力写了些勉励的场面话,最后一句生日快乐,反倒显得有几分扭扭捏捏的意味,估计这等矫情话自家老师那般严肃的人也会有些膈应,估计是那老头的主意,可惜苦了自家老师这般严肃的人。下一份应是老头的礼,一份看起来极便宜且极小的蛋糕,中间用红色奶油图了句俗气到极点的生日快乐。除了这两个人,这偌大的第七军第四分区也不会有人给她送礼物了。 拿起本子草草塞进书桌深处,笑骂一句:两个老不死的,永远把我当小孩对付,蛋糕会胖的好不好,还居然是奶油的,七岁娃娃都知道不健康好吧,真是……两个不懂味的老家伙…… 沈毓又一头扎回她乱糟糟的床,房间里满是奶油的甜味,掺着点点阳光的味道,着实有些诱人。 又是一年,她闷在被子里想,这日子过得可真没意思,几乎天天都是吃食堂,最过分的是食堂阿姨的手艺除了抖勺都不见涨。 她都快忘了这个日子,也说不得什么重要,还有点小庆幸,又平平安安过了一岁,该知足。她倒是不贪心,抱着被子让埋进枕头里,隔绝那奶油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