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贵人(1 / 2)血色凌霜花首页

她将通红的脸埋进被子,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无地自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个酒后疯!

想起回回父亲醉得东倒西歪地回来,一把浓密大胡子上沾着酒渍,她就忍不住数落他。现在倒好,他们爷俩儿以后谁都不用笑话谁。她完全是阿爹的孩子,而且做得比阿爹还过分——她醉得稀里糊涂,竟还拉着庸霖想亲吻他!

天!此时不能去想庸霖当时的表情,也不能去想庸霖母亲来给他俩加衣裳,吓得捂着胸口要背过气去。

昨天夜里发现庸霖倒在雪地里,这位一辈子端庄的夫人,恐怕是第一次人前失仪。也幸亏庸霖母亲去祠堂,把醉醺醺的她送回来,要不她昨日非丢人现眼不可!

她想等到前院来送行的将士都走了再出来,可前厅大吵大笑,越聊越热,估计跟没半个时辰结束不了,往常一样。而且父亲今早得意洋洋,估计昨夜喝得痛快,他的大嗓门又比往日要高些,那吹牛大笑声直往她耳朵里钻,蒙着被子都躲不掉。

“怎么,跟我闺女比武输了不服气,想在话头上找面子啊?我闺女天生神力好啊,”晏移海一拍宽厚的胸膛,“女儿肖父,随她爹我,我就偏爱她这点,比我儿子阿曜还喜欢!实话告诉你们,就凭你们个把力气,加起来也不是我闺女对手!”

众人为他的大言不惭“嘘”声一片。

“哎呀,晏司马,如雪力大如牛也就罢了,还不会缝衣煮菜,都不似个女儿家,您这么惯着她,以后受累的可是她婆家!”

军中将士听出酸溜溜的味道,轰然大笑。

“谁说我女儿一定要在家缝衣煮菜?”晏移海浑不在意,朗声大笑,“待她大点就让她随我战场杀敌!不是我自吹,我女儿要武功有武功,要谋略有谋略,以后要当将军呢!战场上靠啥?还不是力气和智慧,老子对闺女心中得意得很,你们都懂个屁!”

“你说了不好使!你要带她上战场杀齐军,以后得问庸司马,她夫家同意才算数!”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爹,这一大早是要打谁啊!”

晏移海回头,见晏如雪抱着他的凤鸣长刀,双手环胸倚在门边,不知道听了多久。

一听她沉着声拖着嗓音叫他“爹”,而不是娇气地叫“阿爹”,他就知道他又惹宝贝女儿又生气了,一张老脸霎时涨得通红。

晏如雪非常气愤。她最讨厌父亲动不动当众夸她,尤其对她一身蛮力大肆褒奖,毫不掩饰骄傲之情,压根儿不在乎她对这蛮力有多厌烦!

晏移海身躯雄伟健壮,迈开虎步,三两步跃上台阶。他背对着众人朝她使眼色,凑近她低声跟她商量,“儿啊,给爹个面子,这么多人呢!”

她躲开父亲痒人的大胡须,不满地埋怨:“爹,什么时候把你的破胡子刮了!回去再跟你算账!”她将凤鸣刀往他怀里一塞,卖他个面子,扬声道:“阿爹,我们走吧,回去晚了,阿娘阿曜得等着急了!”说罢抬腿就走。

“你这孩子,等等我啊!”晏移海忙跟众人告罪,连忙去追。

众军士看他这副怕女儿的模样,笑得人仰马翻。

一条具水河自西南流向东北,绕酅城而过。今年寒冬,河岸积雪不化,水边结着薄冰,冰下水流终年不断。岸边枯黄的芦苇随风飘荡,河中几块大石随意散落。

晏如雪与父亲的马蹄踏碎薄冰,越过浅滩,溅起阵阵水花。

每次父亲休沐,他们父女二人便不带随从,纵马互相追赶着跨过这条具水河。在河滩尽头穿过一大片松林,再打马直奔山顶,就能回到家。兴致来时,他们便在林中比赛,猎上几只野兔带回去,运气好时能还打到野鹿、野猪等大一点的野味。

晏如雪虽然一路生闷气,就没拿起弓,可还是为父亲箭术超群赞叹。他张弓搭箭,射中一头雄鹿。

父亲下马将猎物扛到马背上,见她还是沉着脸闷闷不乐,颇为无奈,哄她道:

“儿啊,再不高兴也不能跟吃的过不去,对吧?吃得好才能有力气……”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跟力大无比有关的任何话题她都不爱听。

晏如雪立刻发作。

“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根本就不喜欢这身蛮力!”她大声道:“您总是跟他们炫耀什么啊?人家姑娘都是优雅文弱,我动不动就砸坏门拍碎书案,跟个笨手笨脚的粗野乡下丫头似的,有什么可炫耀的!”

“诶,你说干啥事不需要力气?”晏移海假意板起脸来,嗔怪道:“往小里说,下地种庄稼干活,在家晒被子挑水,就连生孩子哄孩子,哪个不需要力气?往大里说,保护家人,守卫国土,实现抱负,哪个少了力气能行?再说,你个女孩子家,有这身力气傍身,哪个混小子能欺负了你去!阿爹把最有用的东西传给了你,你还不满意啊?”

“爹!”晏如雪气道:“他们哪是不敢欺负我?他们是压根儿不敢追我好不好!”

“不敢追你的小子,哪配得上我闺女?”晏移海连忙安慰她,转头又奇怪道:“你都有庸霖这么好的夫婿了,想别的混小子干嘛?你们吵架啦?”

“没!”晏如雪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有了未婚夫婿,她为何还是为这身力气烦恼?她得回去问问阿娘,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哎呀,你不会在为庸霖没来送行生气吧?他和你庸伯伯一早回军营了,昨晚和你庸伯伯喝酒的时候他就跟我说啦!”

父亲净在那瞎猜。她平日与父亲最亲近,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父亲根本无法理解女儿的心事。她不痛快,也诚心不想让父亲痛快,立马揭他短。

“哼,你昨天倒痛快,喝得酩酊大醉,还是庸伯伯把你送回来的,一会儿回家看我不告诉妈!”

“啊,你不提我倒忘了,”晏移海脸往下一拉,立刻反击,“你昨晚喝得也不少,一路说疯话,你庸伯母送你回来,脸吓得煞白,她都没敢跟我讲明白你昨晚到底干啥了!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晏如雪被呛住,脸一红,连忙转移阵地,重新开辟一片战场。

“爹,你昨晚光顾着自己高兴,你知道我昨晚在雪地里跪了多久?也不来救我,我腿都青了!定亲之日罚跪到半夜,我都难过死了,你还在这数落我!”

“这个……你先别回去跟你娘说定亲的事……”晏移海闪烁其词,没有对她穷追猛打,反而骑上马,道:“咱们回家吧,别让你娘等急了。”

“爹,我定亲的事你不会没跟我阿娘商量吧?”父亲太反常了,她皱起眉,不由得起疑。

晏移海沉默不语,

“不说是吧?待会儿见到阿娘我就给你捅出去。”

“丫头,其实你还没出生,你阿娘就给你定了门亲事。”晏移海无奈道,语出惊人,“贵人这次来,除了正事,就是提亲来的,他的儿子也来了。”

晏如雪震惊地停了马,扭头看向晏移海。

“阿爹,我觉得你很悬啊,阿娘为这事得跟你离婚。”

晏移海唉声叹气,默默赶路。

晏如雪更郁闷。真是奇了怪了,她自己的婚事,她咋啥都不知道!

“阿姐……”

阿曜的胖乎乎的小手举着拨浪鼓,甩开两条五岁的小短腿,向着山坡狂奔而来,边跑边欢天喜地地冲着山下喊她:“阿姐!你回来了!阿姐……”

阿娘从后面追来,宠爱地呵斥他:“你慢点!小心滚下去了!”

阿爹骑马第一个冲上山坡,跳下马,粗壮的胳膊一把抱起胖嘟嘟的阿曜,拿满脸的胡子去蹭他的脸,惹得阿曜咯咯直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

每次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都让她深深觉得自己被父母遗弃了,真让她难过又气愤。阿曜这个小坏蛋,从他出生起,他就偷走了父亲母亲对她独一无二的爱!

阿娘轻柔的嗓音回身唤她:“雪儿,快来,回家了!”

晏如雪心头的嫉妒一扫而空,灿然一笑,骑马奔上山顶。

全家人都心照不宣,不会武功的阿娘才是那个最厉害的。她温和亲切,轻声细语,从不发脾气。虽然一身粗布衣裳,但举手投足皆是名门淑媛的气度,女性魅力十足。母亲擅于洞察人心,常常三两句话就能戳中要害,这也是晏如雪最佩服母亲的地方。母亲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的榜样,她从小立志长成母亲那样的女人。可这一身恼人的力气把一切都毁了!

她五岁时跟别的孩子抢东西,推人家一把,就能把他肋骨打折。避世崖都是亲戚邻居的,小伙伴们的父母没责怪她,只是嘱咐自家孩子尽量不跟她身体接触。八岁时弟弟阿曜出生,她很小心地拉拉他的小手,她真的已经刻意放轻力道,可还是让他手腕脱臼了。母亲曾温柔地向她解释,弟弟太小了,不能跟她玩,要等长大些才能碰他。

为这些事,她爬树上偷偷哭了好多次。还是母亲搂着她的肩膀好言劝慰,才让她明白,每个人天生都有不同的能力,极力压抑自己的能力,想去做另一种人,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她这才打定主意,洒泪挥别母亲,跟父亲去了军营,一去就是五年。

事实证明母亲是对的。除了刚开始想阿娘想阿曜的不适应,她很快在军中如鱼得水。她结识了虞苍、庸霖和一大帮比她大的新伙伴。他们各个武功高强,勇猛善战,她八岁年纪的力大无穷,在他们眼里正常无比。她的困扰一下子迎刃而解,她开心不已,可她也明白,自己这辈子是成不了母亲这样的女人了。

山坡顶上白雪茫茫,整齐地排列着上百个海草屋。这些海草屋坐北朝南,冬暖夏凉,虽不是高屋大厦,却无比舒适。门前沙土小路清扫得干干净净。冬天土上冻,踩上去硬邦邦的,脚下格勒格勒响。家家户户都不关门,透过低矮的竹篱笆或半人高的石头墙,就能望见干净整洁的小院。

各家各户都都在忙年,大石臼上捶打大黄米,准备做蒸年糕;宰鸡杀鱼处理野味;大锅上烧着开水,热气蒸腾,用来洗肉洗鱼洗菜。

走一路,都是亲戚们热情的打招呼声,

“表姐夫回来啦!”

“姑父回来几日?我们给您拜年去!”

“外甥女婿回来啦?家里别做年糕啦,一会儿给你们送去,如雪爱吃!”

“好嘞,二舅母,先谢谢了!如雪,喊人啊!”晏移海朗声笑道。

晏如雪打起精神,扯出个笑脸喊一声:“二舅姥姥好!”若不是想看看这贵人到底啥模样,她早跟阿娘和阿曜回去了。

“侄女婿回来啦,”二叔公走到栅栏边,低声道:“你家客人前天晚上就到了!你家住不开,我跟侄女说了,你们住我家。正好你二弟媳妇这两天要生了,我跟你婶住这。”

晏如雪一听,心里更烦躁了,心道:怪不得阿娘刚才说去二叔公家。这大年过的,自己家住不成,还要借住别人家,够憋屈的!她往院里头一瞧,表嫂挺着个大肚子正在院中晒太阳,见她好奇地盯着她的大肚子,朝她腼腆一笑,抬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晏如雪知道自己失礼,连忙讨喜地朝表嫂一笑。

“我和你二弟有武艺,我们都在家,客人那边会照应,你放心吧!”

“好嘞,二叔!让您费心了!”晏移海恭敬地低声应道,然后声一扬,“先走了啊,二叔,大年初一记得来家吃酒!”

“就知道吃酒!”二叔公笑着叱道,“等家里添了孙子,哪有空找你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