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姻缘(2 / 2)血色凌霜花首页

她当时正忙着摆弄父亲送她那张大黄弓,哪有心思回答,父亲再三催问,她才道:“与其嫁给个未曾谋面的人,还不如嫁给庸霖呢,至少他脾气好,凡事还能让着我,有什么不好的?”父亲当时点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她想起来就一阵懊悔!没想到父亲是动真格的,更没想到父亲和庸伯伯这么快把她俩的亲事定下来了。她心中哀嚎:她才及笄,阿爹着什么急啊!

庸霖摁着膝立起一条腿,打着颤想要站起来。他跪得久又用力扛住板子,估计腿都青紫了。唉,不想了,还是先顾眼前再说吧!她一骨碌爬起来搀住他。

“你干嘛去?”她道。

“跪祠堂……”他低头看看她的手,还有些不适应两人之间的新关系。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去?”晏如雪皱眉道。

“皮肉之伤,不碍事。”

“死脑筋!大家都喝酒去了,谁还监督你跪不跪啊?”

“没拦住你,让你私闯书房重地,挨板子、罚跪都算轻的。父亲就算没吩咐,我也是要去跪祠堂的。”

见他执意往外走,后背白衣染血,双腿僵直,想起他是替自己挨罚,她心生愧疚。于是追上他,拉起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算了,我陪你一起去!”

庸霖一怔,感到她的手臂揽住他的腰,脸上不觉发烫。

“你为什么是可着你爸打,又不是打不过他?”她不满道。

“大逆不道?你是要反天啊!”

“阿爹又不打我!”她得意地笑起来,“再说,要真动起手来,阿爹不费点功夫还打不到我!”

“那一定是你使诈。晏伯父武功高强,力能扛鼎,怎么可能不是你对手?”他轻笑,戳穿她。

“使诈也是本事……嗳,要不要我背你?你这样走得好慢!”她不满道。

他断然拒绝,脸更红了,“不要,一个大男人还要女子背,成何体统?”

“男人干嘛这么死要面子,比女人弱去就这么丢脸吗?你看我阿爹,多少回从雪地里把他扛回去,不还是感谢我?我看他也开开心心地!”

“那是晏伯父喝醉了,怕你回去跟你娘告状。”他笑,感激她喋喋不休,减轻了他面对未婚妻的那份尴尬。

晏如雪从小在司马府进进出出,熟门熟路,很快拎个大食盒回到祠堂小院,右胳膊下还搂个圆滚滚的大铜酒壶。

她方才跑进祠堂里面,拿出两个蒲团丢给庸霖,然后就故意喊饿,跑开去找饭食。定亲的消息太突然,她得好好想想。可在外面转了一圈,酒饭都准备好了也没思考出个头绪,只好回来。唉!要是她有阿娘那么睿智就好了,肯定不会为这些事发愁了!

不出所料,庸霖跟她走时一样端正地跪在雪院中。怕他察觉,她刚进院儿就欢快地大声嚷嚷。

“庸霖,你家庖厨院子今天快要撑破了,院中摆着五只铜鼎,又从外面请来十几个庖人,几十人忙得四脚朝天,那阵势跟打仗似的。”她放下酒壶,打开食盒,仿佛在说一件旁人的趣事。“鼎下的火烧得可旺了,整个院子烟熏火燎的。蒸锅上雾气蒸腾,估计蒸着稻子黄米,只能闻到味,路都看不清。我就耸着鼻子,循着牛肉的香味走啊走,正巧碰上庖人往俎案上盛牛肉,裹好的酱汁直往下淌,看得我不停流口水,当然要把它劫下来啦!”

看着她生气勃勃的脸,他不安的心更加忐忑。

她开朗、勇敢、善解人意,他无法不为这明艳动人的姑娘动心。事实上,为她动心的小伙子数不过来,比他会哄人、会逗她开心的大有人在,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幸运。虽说婚姻父母定,可他从未对她表白过心意,她会接受吗?

他不语,她浑不在意,自说自话地取出两个盛满牛肉的铜盘,打开食盒下层。“看,还有煎饼,除了我阿娘,就数你家厨娘做得好吃!我从鏊子上顺走一小摞,一会她发现少了,肯定以为被猫叼走了!”

想想厨娘到处找煎饼的滑稽样,她绽出一个开怀的笑容。

他被她使坏的表情逗乐了,道:“庖厨那么多鱼肉,猫才不吃煎饼,只有像你这样的馋猫才爱吃。”看她从煎饼下取出两支酒觥,他微微瞠目,“你拿了酒?”

“阿爹总说这酒是个好东西,又说我年纪小,不让喝。”她一脸反叛,又有些自嘲,道:“我都定亲了,算是大人了吧?今天非要尝尝味道!这些庖人真小气,我管他们要还不给我,说是待客用的。我就冲他们喊:‘我自己的定亲礼,为何不让我喝?’他们这才给。”

看她自然地提到定亲礼,似乎并不反对,他心稍稍安定下来。

一个军中兄弟走进院中,他听从庸司马的吩咐来给庸霖送紫檀木盒。

“庸霖,你家如雪姑娘又犯错啦?替她罚跪呢?”他大笑着戏弄庸霖。

庸霖对这些玩笑话一向拙于应对。如雪才有一肚子用不完的诙谐话。

“是你呀!大家都去吃酒了,偏让你来跑腿,莫不是又赌钱输了?小心回头告诉我阿爹,把你军饷扣下来!”晏如雪威胁道。

“可别!小祖宗,给你道喜还不行吗?庸霖,晏如雪,恭喜你们啦!”那军士讪笑,“诶,前院真热闹,你们未婚夫妻不露面多可惜!公子季也来给你俩贺喜了,他可是国君最小的弟弟!好啦,庸霖,你好好替如雪姑娘罚跪啊,我先回去吃酒啦!”

军中兄弟一番祝福的话让庸霖心头暖烘烘的。他打开木盒,低头凝视一双上好的白璧,然后将木盒关上,紧握在手中,下定决心。

其实他也曾不服气地质问父亲,凭什么如雪回回犯错却让他遭受责罚?父亲回答说这是庸氏欠晏如雪母亲的,这辈子都要还。不过后来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替她承担再多责罚他都毫无怨言。现在看到这双白璧,他明白了更深一层的意义——他要让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未婚妻,日后顺理成章成为他的妻。

晏如雪摆放好酒食,拍拍手在他旁边坐下。好像所有人都在为他俩欢喜庆祝,可她总觉得少些什么,听到旁人说恭喜十分别扭。这样一直郁郁真让人烦躁,她索性直接跟他挑明:

“庸霖,这定亲礼搞得咱俩跟局外人似的,一点实在感都没有。你说,咱俩这就算定亲了吗?”

他本想先说,却被她抢了先,而且问得直白,还真是个急躁的丫头。微微一笑,他伸手将紫檀木盒递给她,“看一下,实在感来。”

晏如雪打开盒子,看见一双白璧,眼睛一亮,一下坐直身子。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玉佩!”她惊叹道,“能拿出来看看吗?”

他的笑意更深,因她喜欢这个定情信物而开心起来。

“当然可以,就是给你的。”

她拿起一只放在掌心。半个巴掌大的白璧色泽温润,双面透雕玉兰花开,飞凤翱翔,正反两面刻着八个大字。正面四字笔锋雅致,背面四字雄劲疏阔。

“佳偶天成,白首成约?”她念出来。

“雕花是都城名家刻的,”庸霖解释道:“太爷爷以前送我一只玉蝉,刀工和这玉佩一样。晏伯父和我父亲的字迹每日得见,也容易辨识。”

“庸伯伯为人风雅,文采字迹风流。再看我阿爹,”她叹气,“一看就知道是大老粗,‘白首成约’,多俗气!”

“晏伯父性情恢廓,大智大勇,可不是个大老粗。”庸霖一笑,“况且白头偕老是长辈最质朴的祝福,也是新人最大的愿望,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只顾低头把玩玉佩,没发现他的赧然。

庸霖握紧拳头,大冬天手心里攥出一把汗,他诚恳道:“如雪,我愿与你白头偕老,你愿意吗?”

她微微一怔,抬眼看看相识多年的伙伴,他漂亮的大眼睛正闪着希冀的光芒。她一直将他当成可以包容她任性胡为的玩伴,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从未想过他会成为自己的情郎,甚至夫婿。以前从未有人跟她表白过,这问题令她好生为难。

她低头看看白璧,拇指摩挲上面的字迹“佳偶天成”,心中又思索:他丰神俊朗,却又惜字如金。从她认识他起,追他的女孩子就没断过,甚至有世家小姐打着各种名号从都城来接近他。他们两小无猜,若能从少年相伴到垂暮,足以羡煞旁人。而且他对她照顾有加,事事谦让,无论武功还是家世都出类拔萃,她有什么理由不选他呢?

于是,她点点头。

庸霖等她的答案仿佛等了一辈子那么久。他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下,没人能知道他心中有多开心!

她朝他嫣然一笑,伸手将白璧递给他。

“你说这玉佩是送我的?那帮我戴上吧!”

她将长发收拢在身前,露出洁白的颈,他双手绕过她的脖颈将丝滑的黑绸绳系上。

她倾身为他戴上玉佩时,觉察到他困窘地屏住呼吸。

她心中暗道:天呐!这气氛够微妙了,千万别变成尴尬才好,得赶紧想个玩笑话缓和下气氛才行。

“你看,咱们两家父母多有先见之明!”她执起颈上的白璧,忽然嬉笑道:“我是雪,你是久下不停的雨,咱俩名字的上半边都一样,是不是很有缘份?”

她一句俏皮话,解了他的羞窘。

‘霖’是温润如玉、德才兼备之意,也只有你觉得是大雨。”

“‘霖’下半部分不是‘林’字吗?那你还是树林吧,一辈子为我遮风挡雨!”她娇蛮道。

他脸一红,信誓旦旦向她承诺。

“好,一辈子。”

除了阿爹,以后又多一个男人来爱她,这样一想,有一个未婚夫也不错。

晏如雪开心起来,递给他一觥酒,哄他道:

“这酒香甜,一点也尝不出寻常酒的辛辣,你尝尝!”

他质疑地举起酒觥,皱着眉仰头喝下一大口。很辛辣,像她一样,燥脾气富有魅力的丫头。他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她大笑出声,眼睛亮晶晶的。

他愣愣地望着她,忽然又觉得这酒又像她一样甘醇。

她一觥接一觥,一饮而尽,大半壶下了肚,还灌了他七八觥。

“以往……看阿爹喝得醉醺醺的……原来这醉酒的滋味确实……有趣……”仰头望着雪夜星空,双颊红通通的,也不觉得冷,伸手一指天上弯月,“唉?庸霖,你有没有觉得……这天上的月亮在晃啊……”

庸霖坐在蒲团上,正揉着额角抗酒劲,努力让自己清醒。一听她这话,知道她是醉了,抢下她手中的酒觥。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醉酒的人身子沉,他去搀她反被拽得一个趔趄。他单膝跪地,对上她醉得迷蒙的双眸,心头一窒。

她忽地捧住他的头,眯起眼看着他,想将他的脸看清些,“我一直很好奇……接吻……到底是是什么感觉……你要不要试一试……”

她的脸凑那么近,呼出的酒气吹在他脸上。他睁大眼睛,心砰砰乱跳,面红耳赤,她的脸越贴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