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把这一出也一起带回去吧。”
马车咕噜噜走远了,门子还呆立在那,抬起头嗅着空气中残留的香风。
库克爵士示意身边的伙计一巴掌拍了下去:“错姻缘卖出几张票了?”
“一、一张。”
“您不该写喜剧的。自从莫里哀之后,好喜剧却难寻了。我固然对喜剧没有什么偏见,但世人有。您应该趁着牡丹夫人的东风,多写几出悲剧巩固的。”
林黛玉稍稍一蹙眉,随即松开,带着清傲,不以为意地回答:“我相信我的剧本。”
接连几天下着雨,空气是闷的,人心也是闷的。
因为对自己的剧本有着自信,林黛玉交出第二本之后,便松了一气,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前些日子心里憋闷,熬夜写稿子积累的病气一发,就咳嗽起来了。
她的身体自从在海上落难以后,就又有点坏事了。
无奈何之下,林黛玉只好选择去出门看医生买药。
因听了库克爵士的忠告,她选择租了一架伏盖小姐介绍的可靠马车,从一条小道走。
她在马车颠簸中,闭目想着剧评。
“曲词清丽,流畅自然。前半部传奇式的如梦似幻的氛围笼罩始终,更将东方帝国的皇帝与牡丹夫人这一对帝国盛世象征的恩爱披了一层童话一眼华丽的色彩。然而前半部越是梦幻,而后半部迷蒙雨中,牡丹夫人一死时,仍残留的帝妃在霓裳羽衣曲里的梦幻色彩,配着极其现实的家国破败,黄土垄上,皇帝的无可奈何,牡丹夫人死前的骤然梦醒,就越是残酷。”
“皇帝爱牡丹夫人吗?我想是爱的。他爱她,如同爱自己的放纵。”
这对传奇的帝妃,在中原,千古之下,一直都是文人骚客,话本戏曲中的常客。
被她携到异国他乡之后,仍旧是争议纷纷,激起了人们无穷的兴趣。
小报上各色评论不断。却没有一个她中意的评论。
正凝神想着,马车夫骤然一停,马车剧烈震荡,她险些被抛出去,连忙扶住扶手。车夫正在
破口大骂:“挡路找死就直说!”
然后是一个青年的声音:“她快死了,求求你们,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
“里面是一位女士,早就包车了!”
林黛玉打开车门一看,一个青年扶着一个一身黑衣,包着头巾的女人,那女人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车夫低声说:“女士,这是神教的修女,修女一般都在修道院里清修,没有监护人和院长同意,一般是决不可能出来的。看他们这样,怕是私逃出来的。他们的事,不好管。”
她打量那个修女,按照卢士特人的面目来看,年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脸色蜡黄里又发白,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一件宽大的黑衣遮着全身。
那个青年扶着她,却不亲密,只扶着肩膀,身体尽量不去触碰她。
他也听见了车夫的低语,一时那双可见澄澈的棕色眼睛里充满了哀求:
“救救她,她是无辜无罪的。我可以付双倍的钱。真的,我是去找私人医生,不会拖累你们的。”
林黛玉见他抬头,怔了一怔,她素来颇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个棕色眼睛,褐色卷发,皮肤白净的青年,是她之前在成衣店里见过的那两个大学生之一。
他们帮过她。
而这个女孩子这样年幼,看起来,却十分不好。她不是久病成良医,但也因过去闺中久病,算颇知一些望闻问切。一看这女孩子的脸色,便知如果耽误下去,恐生不测。
漫说不是私奔,就算是所谓私奔,以她的眼光来看,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上来。”她说。
“女士!”车夫见不妙,叫了一声。
林黛玉摇摇头:“倘若有不好,都是我的责任,与你没有干系。双倍的钱。去吧。”
她帮青年将修女打扮的女孩扶上了车,让她可以靠着休息。
青年大松一口气,一屁股坐到马车夫身边,低声嘱咐:“去第三区的18弄六幢第一百八号。”
林黛玉收回手,看见自己扶过女孩的手上,满是血痕。便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定睛一看,果然那件黑色的修女服,几乎被血浸透了。
她轻轻咳嗽着,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女孩身上:“垫一垫,挡一挡。”
不能在马车里留下太多血痕。
女孩气息奄奄,不能回答,青年倒是回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阿巴特的文风不盛,沙龙也不多,最出名的一个就是伍德肯特家的这个。
连开几天的沙龙,网罗了整个阿巴特稍有名气的文人墨客。
只几个以查理.贝克特为首的剧作家没有到场。
“今天我们来聊聊有什么文坛新秀吧。”有人提议今天的主题。
“我对新秀没兴趣。”伍德肯特嘴里这么说。
“哈,老乔,”一个作者说,“你别招惹他了。他最近连看五遍牡丹夫人,更想看牡丹夫人的作者的新剧想疯了。”
“唉。我心中有了一朵牡丹,难再与俗花笑。”伍德.肯特倒也不反驳,只是吸了一口烟,闷闷地吐了一句牡丹夫人中皇帝的台词。
出版商乔治也是个戏剧爱好者,不由叹息着点点头。确实,这些年来,出色的剧作家越来越少,何况一向不被文人墨客所喜的阿巴特。他们所能见的,不是庸脂俗粉,就是宗教说理剧的晚娘脸。
看过牡丹夫人这等杰作,再去回顾那些庸俗的剧作,简直是一种折磨。
几人谈兴正浓的时候,“天呐!”、“啊!”一阵惊呼声从外面的门房处响起,仆人女佣一片惊慌失措,奔跑声大起。
真失礼。没有女眷只这点最讨厌。
肯特先生站起来,沉下脸,走到走廊几步,正要叫管家来问,忽然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卷了近身。青年顾不得:“舅舅,人命关天,快叫医生来!”
是他那个令人头疼的外甥,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修女......等等,修女?!
伍德.肯特的脸青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晕眩的感觉,叫管家的妻子和几个女仆一起把这个修女抬到客房去。
冷冷地瞥了一眼外甥,准备叫人去叫和他相熟的可靠的医生,却忽然看见侄儿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姐。
这位小姐生着一幅惹眼的异国的面容,看起来年纪也没比外甥怀里的修女大几岁,模样十分美丽是即使是卢士特的人审美有所不同,也能感受到的那张清洁、忧郁,孤高到极点的美丽。
她见了这一幕,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向他一礼,随即又向青年告别:“那么,告辞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欧内斯特向她敬礼,总算又有了心情笑,挠了挠头:“谢谢你,安娜小姐。”
“安娜”?伍德.肯特愣了一下,等他想起来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激动起来的时候,那位陌生的小姐却已经微笑致意,告辞回身,走出了一段路了。
但贸然叫住一位年轻的、素未谋面的小姐,对于一位老牌的绅士来说,是不恰当的。
也罢。毕竟,叫安娜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虽然是异族面孔,但也不一定就是。
而等这位小姐都上了马车,不见了人影,“啊呀!”欧内斯特才一拍掌心。
“你又怎么了?”伍德.肯特对外甥正是头痛,没好气地问。
欧内斯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记还安娜小姐斗篷了。”那件斗篷似乎不是很便宜,而这位小姐的衣着来看,经济似乎也不宽裕。
“下次吧。”只是再下一次,去哪找她呢?欧内斯特有些发愁。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肯特先生敲敲手杖,胡须都气得翘了起来:“你现在给我解释解释你抱来的这位浑身是伤的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