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落一地才盛放的桃花瓣,月中清幽意夹着馥香扑面而来,谢尔面颊微红,美人酡红颜,比涂了上好的胭脂还要动人几分。 她试了额角的薄汗,轻撩开门帘。 谢眸已摘了那顶丑陋的男士帽子,青丝未散,依旧盘成道姑头顶在头顶,映得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更加圆嘟嘟的可爱。 围巾遮挡颈部为了防别人发现应该存在却不存在的喉结。帽子结合松散的落在耳边的发丝是为了遮挡已经长死的耳洞。她没有刻意伪装声音,别人反而认为她是个未成形没变声发育迟缓的小少年。 望着她的面庞出神,谢尔记得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圆圆的肉脸蛋,细细长长的凤眼……岁月流逝对于发育中的少女是温柔的,被时光雕琢后的她一双美目愈发夺目照人,尖尖的下巴线条凸出来,圆脸变成了瓜子脸。她早年离开家门,一人独行江湖,剑法如面容一样脱胎换骨愈发熟练,那一柄剑鞘插着的两把剑令人过目不忘,亦如同她美艳的面庞。 那之后她有了称号,江湖上的人叫她“艳容双剑”。 众人皆以为谢刃霜的小孙女已死,三年前死在沂怀谷下。谁也不知,在她仅剩一口气之时,有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穿透她的身体重新活了过来。从此她女扮男装,就藏在谢刃霜身边,藏在“莫停留”中。 比动作更快的是谢眸的嗅觉,她闻到一阵薄淡的桃花香气,然后,她那倾国倾城的姐姐揭帘而入,手中拎了一壶酒。 酒未酌出,谢眸便已知晓,是“百里香”。 “人说‘百里香’不如‘千日醉’,价码也是‘千日醉’更高,要我说,‘百里香’才更好喝。” 谢尔有些惊诧的望着眼前的小妹,继而笑笑:“为何?依我看,仅在名字上‘千日醉’就已经胜了。一饮醉千日,不是快哉?” 谢眸盯着斟满的酒杯轻轻道:“醉那么久,再醒来世事皆变,又有何好处……” 原本还报有一丝疑惑与质疑的谢尔此刻才幡然醒悟,原来谢刃霜方才跟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这个小妹整个人的脾气秉性都像变了一个人——自从三年前那场意外后。 她颓然的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微带辛辣的口感刺激着她的舌,她并不喜欢饮酒,不过因江湖儿女多豪杰,好面子撑虚名罢了。 谢眸却很喜欢饮酒,无论前世亦或今生。 谢尔道:“今日锦衣卫既已来过,便可知屠昀司落网不过早晚的事,只可惜我不能亲自手刃了他为你报仇。” 谢眸饮罢一杯,抓起酒壶又倒一杯并不理睬她这个姐姐,谢尔才有些焦急,似乎在辩解:“三年前沂怀谷底,我们见你身上伤口无数倒在血泊中,身中铩羽门暗器,那时我便立誓哪怕天涯海角也要寻到屠昀司,为你出这口恶气。小妹,你受委屈了。” 谢眸笑道:“姐姐,这些话你在信里写了无数次了。我们姐妹俩三年来好不容易见这一面能不能谈些新鲜话题?比如,这些年头你都去了哪里?” 何来的锦衣卫出动就能捉到屠昀司这个道理?当今朝局四分五裂,动荡即在眼前,锦衣卫算哪条毛毛虫? 谢尔脾气直率,谢眸应该也是如此。这之后她性情大变,怪不得谢老头哭着喊着要去桃林谷寻旷世神医替她把脉问诊,这背后还不知道他独自一人度过了多少个惊吓的不眠之夜。想到那个处处替她着想的爷爷,谢眸不禁扬了丝笑意在嘴角边。 谢尔白皙清瘦的手指转着杯子道:“开始两年都在金陵,第三年海生来寻我,我们一起去了关外……” 陆海生是谢刃霜众多徒弟之一。谢刃霜武力值虽高,收徒却良莠不齐,早些年未混出名声就在收徒,后来又零零散散的收了各种类型的徒弟,这些徒弟犹如地里的大白菜一样水平水准高低不平,甚至还有挂牌的、别有用心的徒弟。谢刃霜却仿佛对教育事业相当着魔,毕生都乐此不疲。 陆海生据说生于海上,由此得名。可他偏偏姓陆,这样的名字倒有些令人哭笑不得。他今年十七,与谢眸同岁。早年父母早逝,一人颠沛流离,十三岁时被谢刃霜捡走,从此开始习武。 他天赋根骨都算不错,只可惜入门时间有些晚,因此并不出类拔萃。 三年前,谢眸来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几乎接近支离破碎的边缘,陆海生与谢尔将她救回没多久,谢尔仅凭着一腔愤恨拿着沾染血水的铩羽门暗器作为证据,只身一人投入茫茫江湖,去寻屠昀司讨公道去了。 谢眸调养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是陆海生在陪着她。 男人伺候卧床不起的女人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谢眸心里暗骂过谢尔无数次没脑子。可尴尬尴尬着,也就尴尬过来了。 陆海生喜欢谢尔。每当谢尔来信时,他总是红着个脸支支吾吾的读着信,信里一旦提及他的名字,就能让他高兴的窜上房好几天。 谢尔长他们三岁。年幼起就由谢刃霜悉心传授功夫剑法,陆海生便唤她一声“师姐”。 三年前的谢眸是个任性冲动的小姑娘,意外后武功尽失。江湖险恶,谢刃霜未雨绸缪,就此宣告她死于沂怀谷。将她置身何处又都不放心,一年后她便女扮男装,蛰伏在谢刃霜身旁,于暗处了解着这个世界中江湖的规则,如盲眼人高空走钢丝,每一步都小心至极以求保命。 陆海生又与他们一起在“莫停留”待了一年,嚷嚷着要去找师姐,谢刃霜没有留他。 原来他们一起去了关外。 谢眸刚想开口问自己的姐姐为何海生没跟着她一起回来,却见谢尔右手一直握着的那柄剑此刻突然一把拍在桌上,眼神放空不着边际,嫣红的嘴唇颤抖着,喃喃着什么。 那柄剑的剑鞘做的巧妙,两头各开口插着短剑,双剑共用一柄剑鞘,雕花外壳极其华美。 谢眸仔细分辨着她嘴里的话,只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爹,娘……为……报仇……” 爹,娘,女儿会为你们报仇的。 谢眸的心中拼出这样一句话。 谢尔方才与谢刃霜在外简单切磋了下剑法,有些口渴,那三杯酒她喝的急了,晚饭又没吃多少,便醉的比平时容易些。 谢眸却不这样认为。 原来她这个姐姐是个三杯倒,酒量不好还要学人家喝酒,还好是自家姐妹,笑话也是关起门来笑话。不知她在外行走江湖逢人劝酒时,是怎样应付的。 谢眸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呢?谢眸不知道,大概以前的谢眸多少是知道的,只是那场意外后她再问起,谢刃霜是闭口不提的。 以此他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眸儿,你要知道很多事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不要学你姐姐总想着报仇。这么多年我都劝不动她,她过得并不开心。我不希望我的两个孙女都不开心。” 三年来她行走江湖,只为了寻铩羽门的下落吗?不尽然吧。可能还去寻了当年的真相。这是她一直不放弃的东西。 只是,人啊,总要回家来的。 谢眸想到那双灰色毫无生气的眼睛,听似不经心的语调却满是心事重重。 “归故里啊……” 谢尔倒在桌上,一手还握着酒杯。双剑却被扔在一旁,不知染了多少人血肉的此刻倒悄无声息了。 归了家门,便可放心大醉,酣然入睡,不必警觉明日面对何等刀锋利刃,腥风血雨。 “阿眸……我回来了……” 少女呓语,紧闭锁住的眉眼间还带着不安的惶恐。 谢眸摸着少女一头柔软的青丝。不,她已不再是少女。今年她二十岁,用谢家的双剑剑法劈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从此后路上的一切,无论荣耀光芒,或是荆棘霹雳,都属于她,责无旁贷无法卸下。 早在她五岁时,父母莫名双亡,她便已做出这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