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金博山炉里，芬芳沁甜的熏香，自盖顶上的镂孔中缓缓溢出。　　　　太皇太后靠在垫高了的，盘枝儿银丝梅花锦缎靠枕上，虚掩着唇儿轻咳了两声，而后虚弱地笑叹：“若非是这炉子里的香，我这屋子里真真是苦嗖嗖的，全都是药味儿。”　　　　看着外祖母倒在病榻上，气息喘喘，脸色蜡黄，秦明月心里当真是极为难受的。　　　　是她不对，做事冲动没有分寸，这厢才惊怒了外祖母，叫她心里压了件焦心事儿。而她那边儿，却是憋着一股子硬气儿，自顾自的就病倒了。外祖母向来爱她如命，见她病了，如何不焦心忧愁？　　　　伸手把被角掖掖好，秦明月满是愧疚地瞧着太皇太后。　　　　门处轻响，秦明月抬头，见是荣姑姑端着托盘，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秦明月忙起身迎上前，从荣姑姑手上的托盘里，小心翼翼地端出汤药碗，拿勺子在碗里搅弄了几下，舀了一勺喂进嘴里，又苦又涩，但是温度正好。　　　　秦明月把碗捧到太皇太后唇边，思及外祖母最怕吃药，不觉软声道：“外祖母，明月尝过了，这药一点都不苦的。”　　　　太皇太后露出一抹孱弱的笑，瞪了秦明月一眼，嗔道：“惯会说胡话哄骗哀家，这药哀家吃了几日，每一次你都说是不苦的，全都是骗哀家的，真真是个小骗子。”　　　　秦明月软软一笑，眼中有愧色渐渐溢出：“外祖母，你快一口气喝下去，喝了药，病就好了。”　　　　太皇太后是看着秦明月出生的，后来昭和公主去了，她便接了小小的明月进了清华宫，养在偏殿里，一晃就是十数载匆匆而过。　　　　如此朝夕相对养出来的默契，太皇太后哪能瞧不出秦明月心里的内疚。接了碗过来，放置唇边，头一仰便咽了下去。　　　　药味苦涩难耐，太皇太后捱不住那窜起的苦气，皱着脸，将纤长的眉死死拧住。　　　　秦明月忙将早早就拈在指头上的酸梅子放入太皇太后的唇里，笑道：“外祖母快吃了这个，嘴里就不苦了。”　　　　太皇太后将那梅子细细嚼着，酸甜可口，冲淡了唇齿间的苦涩，忽而展颜一笑：“幸好哀家口齿还不错，不然这酸酸甜甜的好东西，可就吃不成了。”　　　　说得众人皆笑了起来，殿中气氛正好，忽听外头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隔了门扇传进了殿里，倒好似“呼啦啦”泼了一盆的冰凌渣滓，瞬时熄灭了殿中欢愉的笑声。　　　　太皇太后笑意不减，镇定自若地看向门处。　　　　秦明月便没有这样好的城府，敛了脸上的笑，挪动脚步去了床尾，抬眼见李臻走了进来，垂头屈膝，面无表情道：“皇上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觑了秦明月一眼，暗自叹气。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脾气，什么心事都往脸上搁，这模样，可如此应付以后的后宫三千。眼下却也无暇理会她，便含着抹和蔼的笑，看着皇帝道：“皇帝来了，荣雅，看座。”　　　　李臻上前给太皇太后行了礼，而后撩起衣摆落座，笑眯眯看着太皇太后：“太医院回禀说，太皇太后的病大有起色，朕听了很是欣慰。”说着摆摆手，便有太监捧着托盘，垂头弓腰的走了上前。　　　　李臻看了眼托盘，而后对太皇太后笑道：“这是知丽国进贡来的上好山参，极是滋补身子。”说完看向荣姑姑：“交代御膳房，以后在太皇太后的汤盅里搁上两片，熬了汤膳每日进食，也好叫太皇太后早日康复。”　　　　皇帝要行孝心，太皇太后自然要尽数笑纳，笑眯眯道：“皇帝朝政繁忙，以后不必总是记挂着哀家的身子。宫里什么都是齐全的，太医院也尽心伺候，不过小病罢了，何必惊扰了皇帝。”　　　　百善孝为先，他当初便是因着对太皇太后极为孝顺，又抓住了怡安这个重量级筹码，才得了先帝的看中，稳稳当当的从太子登基成了皇帝。　　　　大燕朝自开国便是以孝治国，他便是走过场，也是要留些意，分些神，才能继续唱好这场慈孝和睦的大戏。　　　　李臻浅笑不语，然则眼风一转，便瞧见了床尾处站着的秦明月。多时未见，这丫头倒是愈发的秀丽起来，翩然纤质，眉眼清俊，不言不语的时候，竟有几分楚楚之态。　　　　这丫头装模作样起来，姿色倒还真是不错。　　　　李臻将手腕上的佛珠转了转，笑道：“怡安近些时日在做什么？有些日子没见你去保和殿了。”　　　　秦明月低垂螓首冷然轻笑，她去的时候，满脸不耐，敷衍应付，还真当她看不出来吗？如今她不去了，倒又惦记上了，这人还真是可笑？　　　　秦明月慢慢抬起头来，唇角含着抹清浅的笑，淡然地看着李臻：“以往是怡安不懂事，总是扰了皇上的清净，如今大了，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不明事理了。”　　　　这倒是难得，竟是知道自己以前扰了他的清净了。　　　　李臻将秦明月上下打量一番，忽觉这丫头乖顺懂事起来，瞧着倒也顺眼。扯扯腕上的佛珠，笑道：“哪有这回事，朕记得你最爱和田玉，保和殿里新添了几件玉摆件，雕琢细腻，极是精致，你得空便去，朕与你一同观赏。”　　　　这还没完没了了？厌烦油然而生。　　　　当初是她不对，纠缠着他不放，落得那般下场是她活该，可如今她都离他远远的了，这人不是自来厌烦于她，何必又来故意招惹她。　　　　秦明月强忍着突如其来的烦躁，勉强维持着表面的淡漠，浅浅轻笑道：“太皇太后病了，怡安自是要贴身侍疾的，想来也是寻不到空闲，去保和殿观赏美玉的。多谢皇上一番美意，只是怡安怕是无福消受了。”　　　　哎呦，竟是拒绝他了。李臻笑眯眯看着秦明月满脸淡笑，心说这丫头如今也是愈发出息了，以前跟屁虫一样，甩也甩不掉，现如今也不知被哪个得道高人提点了，竟也学会了欲擒故纵。不过，他还真被撩拨到了。　　　　眼看这丫头明年就十五了，细细看去，身子也长成了，该翘起来的，瞧起来长势还不错，想来床榻上风骚起来，也应是风情万种，一代佳人了。这般想着，李臻脸上的笑，不免古怪起来。　　　　秦明月的脸，就在李臻放肆□□的注视下，慢慢地涨红了。　　　　这厮真该千刀万剐，以为她不知道他那副表情下头，搁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吗？　　　　好歹也是过了十余年的夫妻，当初她一叶蔽目，被爱情冲昏了头，便是瞧出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只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可这不代表她心里不知道。　　　　这无耻淫.荡的下贱人……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也渐次维持不住了，她是过来人，皇帝眼里头的猥琐□□，她便是老眼昏花，也是瞧得清楚的。　　　　一口闷气憋在了心里，这丫头还没嫁去中宫呢，便是嫁去了，她出身贵胄，又是中宫，皇帝难道不该给她体面的敬重吗？这般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她又不是下贱的婢女，不过是男人赏玩摆弄的物件儿……　　　　悔婚的念头，猛地便跳进了太皇太后的脑子里。　　　　太皇太后心头一颤，随即才是后知后觉，原来在她心里，竟也是藏着想要悔婚的心思的。　　　　她忍不住转眼去看明月那丫头。　　　　这丫头自来爱皇帝爱到了骨子里，若她提及悔婚只是一时兴起，不过是为着皇帝，又寻了哪个女人过夜，拈酸吃醋，一时气不忿才这样，她便是下了狠心，最后也是无济于事。她终究是拗不过那丫头的。　　　　李臻的眼神太放肆□□，秦明月又气又恨，脸颊羞得通红。她心里清楚，此时此刻，那下贱胚子的脑子里，自己身上的裙衫，必定被扒光了几百遍了。　　　　无耻！□□！　　　　太皇太后在自己外孙女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团燃烧的正烈的火焰。那绯红的脸颊，瞧起来不像是害羞，倒像是气急败坏才生出来的。　　　　心里竟是大感欣慰，这丫头的脑子终于开窍了，她说的竟是真的，她真的存了悔婚的心思了。太皇太后欢喜之余，重重烦躁却又卷着忧心滚上了心头。　　　　要悔了皇帝的婚事，这事情可是难办得很呢！　　　　李臻在脑中肆意的过了一把干瘾，这才发觉内殿里竟是寂静得过分。不独怡安那丫头面色难看得厉害，便是太皇太后，也板着一张脸，目光很是不悦地盯着他看。　　　　是他疏忽了，竟是一时间忘乎所以了。　　　　李臻忙堆起一抹讨好的笑，对太皇太后道：“怡安自来孝顺，有她在清华宫侍奉汤药，朕心里才能大安。只可惜朕勤于公务，到底空闲不多，不能守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道，真真是朕的一大憾事啊！”　　　　秦明月听了只觉好笑，就在昨夜里，他还和新进宫的乔美人赏了半夜的歌舞，喝得酩酊大醉，差点误了今日的早朝。　　　　想到这里，秦明月再次感慨，之前自己当真是瞎到了极点，竟是在这昏聩荒淫的男人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　　　　直到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小贵子，暗地里传了消息过来，她才想起来，当初为了掌握皇帝宠幸哪个女人更多一点，她竟是花足了银子，买通了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内侍。　　　　真是白白浪费了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秦明月心里头好似塞了团棉絮似的，堵得上不来气。便是拿了那些银子全都扔进了液曦池，也比花费在了这□□贱人的身上，要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