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荨先前憋在肚子里的气,因着他这一个动作完全点燃了,她上前一脚踢翻了那个大夫的药箱,拽着他细瘦的胳膊道:“你擦什么擦,看清楚了没有,还有没有救?” 大夫胳膊被她扭的‘嘎嘣’一声脆响,哀嚎了一声想要反抗,奈何他不知道身边的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女子,爬墙、上树、打人、样样精通,身上练了些防身的功夫,虽然高手打不过,对付他这种瘦不拉几的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挣扎了几次无效后,他期期艾艾的又再次蹲下来检查了一遍,这次检查的很认真,鼻息、脉搏……都看了一遍,最后才抬头看着叶荨道:“姑娘,她真的没救了,至少死了有半个时辰了,身子都硬了。” 短儿怔愣的靠在女人身上,哭泣的声音渐渐止了,眼角的眼泪却连着腮帮子,一直流个不停。 叶荨伸手将他眼角的泪擦了,抚了抚他的肩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跟娘亲说,咱们就哭这一次,不能让娘亲担心。” 短儿愣愣的看着叶荨一眼,重重的点了下头:“嗯,阿娘,我不哭,你好好的走,我会好好的。” 叶荨看着眼睛肿得同核桃一样的小家伙,摸了摸他的头。 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大夫悄悄站起身来,准备将掉在地上的药箱捡起来,刚想趁着叶荨不注意偷偷溜走,就发现自己身后的衣领一紧。 叶荨左手拽着他的衣领,右手伸着在他眼前颠了颠,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大夫。 大夫怕她伸着的手突然变成了拳头凑到自己脸上,用药箱挡住脸道:“干什么?” “银子呢?” “什么?” “我问你银子呢,你又没诊治,也没抓药,把刚刚的银子还给我。” “……” “不给?” 叶荨的手紧了紧,在他眼前挥了挥,大夫脸上虽有惧色,却依旧没有要掏的意思,半晌才道:“你这样打人,我报官你信不信。” 叶荨反手一个干净的过肩摔,将他摔在地上,伸手直接从他腰间将自己刚刚的钱袋抽回来,在手上颠了颠道:“你赶紧去报官,不然我还要揍你。” 大夫从地上爬起来哎呦了两声,捡起药箱往外跑,边跑边道:“你给我等着。” 叶荨拍了拍身上的灰,将银子递到宝儿的手中道:“喏,买口好棺材,给你娘亲下葬。” 酒楼外的雪白茫茫一片,几对人马从门两侧走出,午一牵着送信人的马,看着他道:“大人奔波了几日,先去找个其他的客栈休息,这马待会侯爷会用。” 劲服男子点了点头,恭敬的退了下去。 午一将马牵了出来,看着站在旁边的公皙怿道:“侯爷,雪下的这么大,还是我们出去找吧。” 公皙怿抬头,看向胡里延那处还亮着灯的房间,利落的跨上马,午一这才恍然,对面还住了个喝醉了酒的狐狸,虽然是喝醉了,但狐狸总还是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捣乱,这下趁机将他甩了,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寒风从那透风的墙,四面八方吹过来的时候,叶荨觉得自己可能又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 而且对面这个人,她还不好意思逃走。 她拉着短儿去葬礼一条龙服务的小铺子时,一路上黑漆漆的都没什么灯,他们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格外的响。 门被敲开,叶荨刚踏入门槛,便迎面看见一个面白如纸,唯有脸颊上涂了两坨红的女童‘飘’到她面前,吓得差点将手上的短儿扔出去,那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发出,又有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婆什么时候凑到她身后,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叶荨缩了下脖子,几乎是本能的,拉着短儿撒腿就往外跑,心想三更半夜来这种地方好邪乎,他们刚刚肯定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一跑太急,忘了前面刚刚过来的时候,还有个很高的门槛,叶荨感觉自己身子飞出去的时候,将短儿的手撒了开来。 这一摔将她硌在了门槛当中,能清楚的听到腰上的骨头‘咔吧’一身脆响,叶荨刚一翻身,看见了一张满是褶子的脸朝自己凑过来,手里提着个红阴阴的灯,吓的连连朝后退去。 退了一半,突然发现短儿还在这屋里,她这么走了,他怎么办,于是她憋足了一口气,闭上眼,伸手朝那脸上的头发抓上去,龇牙咧嘴的冲着里面一阵喊:“短儿,快出来,姐姐保护你。” 话刚说完,就听到连声的哎呦声:“哎哎哎,你这人什么毛病,松手松手……” 叶荨一听这声音,还挺正常,她愣了愣,慢慢的睁开眼睛,借着那阴气森森的灯光,看清了被她揪着头发的……好像不是鬼…… 短儿此时已经跑到她身边了,微肿着一双眼茫然的看着叶荨,再看看她张牙舞爪的手,轻声道:“姐姐,我没事,但那老婆婆好像有事。” 叶荨觉得自己的手被一个骨瘦嶙峋的手给握住,慌忙的松开,就听一个尖细而苍老的声音道:“我老婆子半夜给你开门,就受到这待遇?” 叶荨摸着腰站起身来,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往阴影处走去:“说吧,要什么东西。” 灯照过的地方,墙上扎着一个个纸人,男童,女童,伶人,婢女,微笑的,恭敬的,白惨惨,阴森森一片,看得她手又是一抖。 想她叶荨,在街面上游荡这么多年来,什么事都不怕,在京都这一条街也是出了名的混事人,这种鬼力乱神的东西,平日里很少碰见,这一次竟在这小孩面前,将这张老脸都丢了个干净。 但好在她现在知道,这提着灯的是个活人,稍稍咳嗽了几声,掩饰了下自己尴尬的情绪,看着前面的身影道:“所有丧葬的东西,都给我备一些。” 又指了指房间里的棺材道:“这个……也给我来一个。” 老人回过头来,将桌上的油灯点了,昏黄的灯光竖着照在她脸上,让她的神色看起来诡异而森凉,半睁的眼睛里,几乎看不见黑色的瞳仁,她冲着叶荨咧嘴一笑。 叶荨的心脏随着她这一笑颤了颤,很想凑过去对着那老太婆说:“婆婆,你还是别笑了,这笑的比鬼还恐怖。”但是她不敢。 稍稍定了定心神,怕那婆婆又突然的一笑吓着她,于是找了个棺材伸手扶了扶。 老太婆嘿然一笑,看着叶荨扶着的棺材道:“盖上盖的都是已经有主的了,他们现在正躺在里面,不能冒犯了。” 叶荨的手像被烧红的铁烙烫到了一般,快速的缩回来,眼睛在这堂前密密麻麻的棺材口扫过,发现上面全部已经盖了盖子,她咽了口唾沫,问道:“都满了?” 老太婆点了点头:“这里是停尸收敛的地方,空棺材在后面,跟我来。” 叶荨穿过黑洞洞的走廊,那些纸片人摇摇晃晃的打在她头上,睁着圆咕隆咚的大眼睛,咧着殷红的小嘴,她想不去看,但这地方哪哪都是这些东西,她稍不留神就能踩到,这样看见一个纸人的脸给她踩裂了,她觉得更瘆得慌。 等所有东西都置办齐后,叶荨觉得自己的脚都有点飘了,短儿至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 天亮时,她那一包银子就剩了几个铜板,那个阴森森的老太太看着也没那么吓人了,反而热心的送了她几扎冥纸,只恨没说出常来关顾这样的话了。 短儿的阿娘入土为安后,叶荨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摆脱眼前这个小鬼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想法很是天真,这个小家伙跟着她,前脚后脚,根本就像是牵了个线一样。 叶荨身上剩下的几个铜板都分给他了,自己除了那身衣服,真的是两袖空空,这样带着他,估计两人都得饿死。 脚踩在雪地上‘吱嘎’作响,叶荨即便没回头,听着那声就知道短儿默默走在她身后。 她停下了脚步,短儿也停了下来。 她无奈回头问道:“短儿,你有没有亲戚啊。” “没有。” “爹爹在哪呀?” “……” “你跟着我会饿死的。” “短儿不怕,短儿要跟着姐姐,以后报恩。” “以后的事情以后做嘛,不要着急哈。” “不,短儿以后就跟在姐姐身边。” 完了完了,一个老的就够她受了,现在又来了个小的。 “不不不……”叶荨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那小家伙眼里的水珠子就跟不要钱的一样涌了出来。 “……” “好好好,我暂时先带着你。”叶荨看着他红红的鼻子,叹了口气。 将他怀里的几个铜板掏出来,在街角买了几个包子,填饱了肚子,叶荨觉得自己该挣点折返的路费了,她一个人说走就走,饿一顿也没什么关系,可这下她还拖了个小的。 短儿本来就瘦得没几两肉了,她担心再给饿几顿,给他饿昏过去。 她已经想好了,这一段路先带着他,边走边留意,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心人家缺孩子,可以收留他,或者将他暂时放在寺庙里养着,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应该不会拒绝收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最不济最不济,将他放在‘君悦来’,这是她边啃包子边琢磨出来的,虽然‘君悦来’鱼龙混杂,但苏蛮她还是很放心的,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而且他一个男孩子,去了也不妨。 ‘君悦来’向来只有姑娘们招揽生意,其他的特别爱好,如公皙怿这般的,基本是另有去处。 反正他不能跟在自己身边,因为等过几日找到老爹,她就要和他避难去了,这一路奔波,饥一餐饱一餐的,他这么小的年纪肯定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