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荨出了酒楼,夜色已经很深了,但好在这里的客栈都不打烊,她想着先找个便宜的地方住下,明日再走。 刚看到前头有个小招牌隐隐约约写着‘宿’字,一群骑马的人从她身边疾驰而过,速度快得她来不及躲闪,被马鬃毛甩了一脸。 而她刚要避开,身后一个瘦小的人影蹿出,朝前跑去,后面的马正要穿过那条道,叶荨快速伸手将那人拽住,一个翻滚将他带到了旁边,胳膊狠狠的撞在地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摸着被抽得生疼的嘴,有摸了摸胳膊,在黑暗里骂了一声道:“急着投胎去啊,也不看看路上有没有人。” 现在真是,腿伤还没好全,胳膊又瘸了,真是人生不如意,时时都不如意啊。 身下有个东西动了动,叶荨才恍然间想到,刚刚她还救了一个深更半夜不要命的人。 刚刚的那一霎那,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好像还不到自己腰的位置,抱在怀里也小小一个。 将自己身子朝外挪了挪,叶荨看到了个清亮的眸子,带着一点点怯弱与害怕,见她看过来,本能的抱紧自己身前的一个陶罐。 叶荨怔了怔,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小家伙朝后缩了缩,看向街尽头亮的一盏灯,就要朝那跑去。 但他的脚刚刚像是扭到了,刚跑了几步,小小眉头就拧在一起,叶荨几步跨到她面前,将身子蹲的和他一样高道:“你都受伤了,要去哪啊” 小家伙抱紧胸前的罐子不说话。 叶荨看他有点警惕,站远了一点,执着自己的脸道:“我看起来像坏人吗?” “……” 这样的沉默让叶荨……也沉默了,这是默认?她明明是个青春美丽,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可好,在他面前也算是个好看的小姐姐,怎么难道自己之前对自己的定位有误,她其实看上去像个那种街上拐卖小孩的怪阿姨? 小家伙安静了好一会,像是认真考虑了很久,觉得眼前真的没什么恶意的时候,才断断续续的开口道:“我想……想去对面……给我娘亲抓药。” “这么晚?” 叶荨刚说完这话,眼前小家伙声音洪亮的‘哇’的一声哭出来,将与他脸对脸的叶荨吓了一跳。 怎么?她说话真的有这么恐怖吗,把那小孩哭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 小家伙边哭边哽咽道:“我阿娘等不及了,她要吃药才能好,我要给她抓药。” 这么一说,叶荨才知道这情绪可不是她吓得,而是眼前的小家伙的阿娘病重了,她上前用袖子胡乱将他脸上的眼泪擦掉,然后道:“哭什么,快点去抓药,你阿娘还等着你呢。” 小家伙点了点头,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叶荨看着他速度,估计到了药店,鸡都要出来打鸣了。 “来,上来,我背你去。” 小家伙看着蹲下身子的叶荨,愣了愣,没有动作。 叶荨上前自己把他捞上肩:“磨蹭什么呢,你娘不等着你的药吗,难道我还能吃了你啊。” “……” 小家伙对眼前这个姑娘的行为,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但安静的趴在她背上,并没有挣扎。 叶荨知道他是相信她了,便起身往他刚刚所指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会,她总觉得自己背后有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在她背后撞阿撞,半晌才想起来是什么:“哎,你的罐罐侧着放,硌着我的背了。” 小家伙听话的挪开,又给她再次指着去药房的路,叶荨一路跑过去,额头都沁出了汗,每次半路想停下来歇会的时候,就想到那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耳边又想起刚刚的话:”我阿娘等不及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又不得不再次加快脚步,总觉得他阿娘的命就在她这一双腿上了。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娘叫我短儿。” “短儿?什么短,长短的短?” “嗯。” 叶荨踩着一地的飘雪,差点岔了气,短儿……这个名字起得,以后长大了,可不被同龄的人笑话死,取个长……字也不能短呀。 她忙稳了稳心神,为自己在这么小的小孩身上考虑这事,羞耻的老脸一红。 “那你爹爹呢,他怎么不来?”切回正题。 “……” 叶荨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刚要再转个题,就听后面有小小的声音道:“我只有阿娘。” 药房的门是拍了很久拍开的,里面的人一看到短儿就露出为难的表情,将门打开后,看着他道:“怎么又是你,去去去,去别处要饭去,这么深更半夜的,当我这是慈善堂啊。” 短儿一把抓住大夫的衣袖跪了下来,将手中的陶罐举到他面前道:“大夫,我带了钱……请你过去看看我阿娘吧。” 大夫将短儿手中的陶管接住,看了一眼:“你这里面就几个铜板,连这里的一味药都抓不起。” 陶罐被摔在地上的声音清脆,生生的砸进了叶荨的耳中,她头脑嗡得一下,突然有想把眼前的这个老匹夫嘴角的几个胡须都拔掉的冲动。 但现在宝儿的娘情况危急,不能闹,叶荨将自己的手袖子里紧了紧,将短儿扶起来,对着那大夫道:“谁说他没有钱。” 说着怀里的银子掏出来,扔到大夫面前:“这些够不够?” 大夫被银子砸得嗞了一声,拿到手里的分量已经知道不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叶荨又道:“你还不动。” 大夫一看银子白花花的在手心里,连忙点头道:“好好好,稍等一下,我披个外衣,马上动身。” 叶荨抓起了他放在桌上的药箱,一把将他拽出来:“披什么衣服,人命关天。” 那大夫身子细长,没什么力气,被叶荨这么一拽,脚下不稳差点跌下去,但好在他细长的腿走得很利索,也认识短儿的家,这一走倒是很快。 叶荨依旧背着短儿走在后面,穿过的巷子口,弯弯绕绕,短儿除了指路,都安静的伏在叶荨背上,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这次搂着叶荨的脖子,搂得特别紧。 有风从巷口刮过,卷起地上的碎雪,屋顶上有几个身影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等三个人的身影走远了,才小声道:“她怎么现在不急着逃走,还在这里管别人的闲事?” 另一人回道:“谁知道呢。” 两人:“……” 午一要进公皙怿房间时,外面的人从胡里延客房方向赶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眉头微皱的点了点头。 “侯爷,叶荨她跑了。” “派人将她找回来。” “可是侯爷,我们明天就要折返回京,现在要找的话,估计会耽误明天的行程。” “我们在找到她之前,先不回京。” “是。” 公皙怿从袖中掏出那张写好的契约,走到游廊处,有雪花洋洋洒洒而落,落在他的眉心,身后是一片灯火通明。 胡里延于房中端着杯茶,惬意的喝着,桌上摆着几根被拽得有些秃了的鸡毛,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她现在没找客栈休息,背着个小孩去了医馆,现在又去了个破旧的屋子……” 旁边的人在跟他汇报着,他伸手将那鸡毛拿在眼前看了看,开口道:“那个小孩她之前认识?” “好像不认识,小孩开始对她挺抵触的……她好像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给那小孩抓药了。” “银子?就是你说得她之前在船上给人算命诓的?” 来人点了点头,胡里延大笑:“那她身上不是没钱了……哈哈哈哈,爱管闲事。” “我们还要继续跟吗?” “跟着,记得不要让公皙怿找到她。” 胡里延将鸡毛在自己的鼻子上蹭了蹭,鼻子上传来一阵阵痒痒的感觉,同刚刚的感觉一样。 屋内很残破,与其说是屋,不如是个稍好些的废墟,大夫推开‘吱嘎’作响的门,风从墙体的破洞处刮过,带着零星的雪沫。 叶荨借着屋外的光亮,隐隐看见里面的一个堆着破败棉絮的角落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短儿在她的背上挣扎着下来,瘸着腿以最快的速度跑进了屋,叶荨跟着大夫也进去了。 屋里的一个小炉子发出微弱的光,上面炖着的药冒着热气。 短儿走到旁边躺着的那人面前,摇了摇她的手道:“阿娘,我把大夫给你找来了……阿娘……” 他叫了几声都无应答,叶荨看着眼前的妇女清瘦发黄的脸,和她那微微泛紫的嘴唇,心中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大夫走到短儿面前,将他阿娘的手执起,又上前翻了翻她的眼睛,站起身来搓搓手道:“没救了,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有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到叶荨的耳朵里,她看着角落里的小孩,整个身子都扑到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的身上,用自己的小手拽紧她的衣服:“不会的,我阿娘不会死,她答应过我的,会一直陪着我,她从来都不骗人,阿娘她不会骗我的……” 大夫看了短儿一眼,站起身来道:“都已经死了,我这也没有办法,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嫌弃的将手在身上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