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中院与后院不同。中院乃是国公府的老夫人云氏所寝居的院落,虽不大,但却处处透着典雅的别致。中院虽名为“中”,却并非自公府的中部,而是落在府西的最边处,落在小凌丘的山脚,因地制宜,别出心裁。 方一入院,便感到了差异。 因临着山,故这一处院落十分宁寂。既有别于后院的凌乱嘈杂,又与乡下的小村的静截然不同。这一院的建筑风景似和别院大相径庭,更类于江南一带的园林之景。微山小亭,重峦叠翠,一池一桥都类若画中风景。 藏书阁就在中院最西,略偏,承袭了整个中院的风格,是个类似塔状的小楼。阁中书卷气息颇浓,高大的书架漫壁,一眼望过颇令人讶异。定国公府自承爵起,本是武学当家,然家中女眷多为世家之女,由以老夫人云氏为首,皆是爱书之人,故才自中院建起这样一处藏书阁,收集世间各类文卷。 许是因有少爷打过招呼,书阁的掌事姑姑对临霜与秋杏十分温和。不仅主动帮她们安顿了住所,还主动带她们巡过整个书阁。这令临霜与秋杏略有些不自在。好在这位翠云姑姑看去并不似锦瑜与刘嬷嬷一般,两个人也便遵从了。 “这中院啊,临山。尤其是我们这书楼,临山不说,还正背着泉,所以确实略潮了些。但是阁里的书怕潮,所以你们平日入楼出楼,都要仔细些潮气,可别令潮气浸了书文。” 随着翠云姑姑自阁苑中漫行,翠云边走边不禁嘱咐。 “你们平日的工作不多,也就是打扫打扫院子,打扫打扫书楼,天气好的时候,晒一晒书卷。我们这阁里虽小,但书可不少,所以别看活计少,其实做起来,也是很累人的。” 亦步跟在翠云的身后,临霜与秋杏相视一笑,点头,“是!” 翠云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笑了,“我看你们两个长得乖,小开说,又有少爷的举荐,估摸着是会做活的,也不用我多说。你们要是不会,跟着其他的丫头们学上几回也便懂了,再不济,也可以问我。” 小开是昨日跟随那个墨蓝衣衫少年的随从,临霜还略略记得。听她这般言,想来他并未将她们曾在马厩做活的事情告诉翠云,不禁心头讪讪。 “我们老夫人喜静,又爱书,所以你们平日,不管做什么都小心些。毕竟是家主的主院,你们若做的好些,给家主留些好印象,说不定未来还可入到家主的苑阁。” “对了。”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翠云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俩都叫什么?” “林秋杏。”秋杏最先回答。 “……陆冬梅。”临霜低下头。 翠云扑哧一声笑了,望了一眼临霜,谑道:“看你长得跟那画里的仙女儿似的,这谁给你起的名?土里土气的。” 临霜的脸微微红了,小心翼翼错开了话语,“敢问姑姑,这书楼中的书,奴婢等可以借读吗?” 这倒令翠云有些讶异,不禁又回头看了看她,顿了顿道:“倒也不是不行,你们成日跟书接触,若是私下偷偷看了,没人说我也不会知道。但有一点,你们若读,必须要爱护,若是脏了损了,家主怪罪,我可不会轻饶。” 这般说便是可借读的。临霜心下不禁一喜,立即道:“是!奴婢明白!” 翠云笑道:“好了,今日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吧!有什么问题,问其他丫头,或过来问我都可。哦,还有,昨天小开来还吩咐过,说自今儿起你们便是三等的丫头了,新的衣裳晚些就会送过来,让我告知你们一声。” 她话方才说完,临霜与秋杏却反而愣住了,一时未曾反应过来。 等了少顷,未曾等到两个人的反应,翠云有些诧异,“怎么?你们不愿意?” “没……没!”二人连连摆手,互一对视,立即福礼,“谢姑姑!” · 在藏书阁待了数日,临霜和秋杏二人很快将阁中的事务都摸得透彻。 藏书阁的活计的确说多不多,大多只是些打扫收整的体力活。阁院不大,负责的丫鬟又不少,每每平摊下来,倒很快便可完成。同马厩相比,这里的生活可谓闲得发慌。加上她们俩与同阁的姑娘们相处较好,掌事的翠云姑姑性情温和,不过数日,她们便就习惯了下来。 这一日正值晴天,温度又暖,临霜得了翠云的命令,去负责晾晒一些已浸了潮的书卷。那书文不多,加上她手脚麻利,仅一个中午便完成得七七八八。恰逢同阁的一个姑娘家中来了亲眷,本想出府探亲,奈何手头又有工作未完。临霜见她思亲心切,便同其他几人略一商计,主动担了她的活计,让她放心去与亲人团聚。 那姑娘的活说来也简单,不过是给各院送些经卷——每年清明前后,时逢二房已故二爷沈震林的忌日,国公府老夫人云氏皆会至京州城外的灵隐寺吃斋念佛,闭关数日。临归回时,便会命藏书阁择些经卷书文送去各院,让各院抄录一二,再送去灵隐寺焚化,为沈家上下积福化祸。只因临霜平日甚少出门,故,翠云只令她送去中院的部分。她再三对她说明了去正堂的路线,反复嘱咐,才放心她出了门。 中院虽说不大,但格局却颇为缭绕。九曲回廊,假山层峦,本是很近的距离,走起来却略费功夫。而今已是盛春,林中抽芽点翠,枝叶初繁,有那些林木花枝掩着,更令路途如迷宫般旋绕。临霜不敢误事,按照翠云的吩咐径直步往正堂,一刻不曾耽搁。 然而就在经过一片枝从时,却有一道声音清晰溜入耳朵,柔靡而旖旎。 临霜的脚步顿住了。 尽管临霜年岁并不大,对男女之事更所知甚少,但村中的妇女开放浪荡,时常耳濡目染,多少也略懂一星半点。那低微的喘息声音虽不大,但她一瞬即知这究竟是在做什么,脸颊不禁瞬间烫的红了。 她心想着这大概是中院哪个同小厮私通的丫头,趁着无人藏在林中,不慎被自己遇到。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做未闻,慢慢地想要退走回去。 就在她方才一启步,林中却突然说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若教老夫人知道……你对你嫂子存着这个心思……你……” 一阵风过,吹的林枝沙沙作响,掩住了她的声。 未过一会儿,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讥笑,“这不也是你想要的么?怎么……你一面求着我帮着你儿子,一面又要翻脸不认人么?” 女人似乎冷笑了一下,“光帮算什么?你若是能让大房那个老三……那才……”声音又隐隐弱下了。 临霜的心脏疯狂乱跳,虽不知这究竟是何人,但却顿时心知绝非什么好事。她努力按捺着慌张,一步步后退,想要快些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退着退着,脚下却不慎踩住了一枚枯枝,“吱呀”一声。 “谁——?!”林里顿时响起一道厉喊。 临霜吓了一跳,再顾及不得什么,转身便朝远处跑去。然而她越慌越乱,方才刚跑了两步,脚下一拗,竟就这般“砰”地摔在地上。 怀中的佛经刹时散了一地,她的掌心也被磨破了,火辣的疼瞬间倾灼。感受到身后似乎有匆促赶来的脚步,她再顾不得许多,胡乱抱起佛经,顺着一条小路便跑进去。 临霜不敢回头,此刻心中除了跑,再无了别的什么念头。她亦管不得自己走的是哪一条路,一股脑跑了很久,待到确认了身后早已没了声响,才将将停下来,倚着树干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等她终于平缓下气息,再抬起头时,不禁傻了眼。 方才她一直只顾避祸,完全不曾记着自己所行的路线,只略知自己顺着林木假山七扭八拐,才走到这样一处地方。这是一处死地,当前所临的是一面静湖,湖光粼粼。她心下一思,大抵猜到这里便是中院所背的湖泉,已是最偏的地界,临正堂更是极远。 依照着来时的记忆,临霜试着往回返。可是绕着木林石洞走了半天,停停绕绕,最终竟鬼打墙般诡异地回到了湖泉旁边。临霜心想自己大约是迷了路,登时有些郁闷。此地甚偏,又很少来人,看来一时半刻是出不去的。 想起临出门时翠云姑姑的嘱托,临霜心中暗愧。而今已迟了送经的时辰不说,那经卷也已被她摔脏了。淡金卷面上甚至还染了她掌心的血,混着泥土,脏败不堪。 就在这时,微风一袭,远远一阵林草擦响,伴着一道细微的啜泣。 临霜神思一凝。 又兀自凝辩了片刻,她小心翼翼沿着哭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