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这是不信他。
这个念头一出,魏成驰的神情有些疲惫,这十年,他为魏国抛头颅洒热血,可谓鞠躬尽瘁。
大丈夫不患无家,只患功名不立。
他对魏国的感情,甚至远远深于母国郑国,魏王此举,令人寒心。
魏王余钊和先王差了很多,脾气暴躁,沉溺歌舞美色,安于守成。可在乱世之中,不锐意进取,就是落后于人。
这四年来,魏成驰这个威名震天下的将军,几乎无仗可打,闲得养花弄草。
魏成驰烦躁地揉了两下额角,再抬眼,恰好看到挂在门口处的红色领军福,上面绘着精妙祥福的纹路,是沉闷军帐里唯一的亮色。
魏国尚红,原陵君在先王朝中做相国时,曾立下规矩,每逢出征,各军帐门前必系挂红色领军福,以保佑将士们平安归来。
一想到原陵君,魏成驰的心中的情绪波动愈发明显。
身为郑国望族的后裔,他自幼便谨记于心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可是亲眼瞧见原陵君之死后,这份心境就变了。
原陵君不值得。
那他……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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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墨元年,五月初六。
燕京,越王宫。
越王派兵攻打云阳的第三十一天。
“魏成驰的十五万大军抵达云阳,却龟缩在营垒之内,迟迟不肯正面与我军对战,等余怀的援军到了,到时候三十万大军依山守水,我军胜算渺茫。”
何止是渺茫,简直是必败无疑,他就差明道:王上你派的兵不够啊。
赵墨自然知道。
二十万对三十万,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势,且不提云阳易守难攻。
先前说话的中大夫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臣听闻,云阳乃魏公主食邑。”
这次与魏开战,越国朝堂十分振奋,说话的中大夫亦是。可是他窥探着,王上似乎没有与魏国大动干戈之意,既然如此,王上只是想要云阳,和亲把人家公主娶回来就成了。
按照常理,魏公主一旦入越,其食邑当由越军与魏军一同驻守。公主身亡之后,夫国守军退出其食邑,将城池重归其母国。
然而天子法崩坏的七零八落,早就不是那个遵守礼法的时代了。
云阳之地既入越军,已是食入虎口,以后两国战火再起,谁会拱手相让?
越相上官决是个颇守礼教的老头,在这乱世中依然十分讲求礼法规矩,听此荒谬之言,顿时怒瞪挥袖,呵斥道:“此等小人行径,简直荒唐!岂可为之!”
赵墨不置可否,垂下眼眸看前线送回的军报,淡笑。
他并不眼馋云阳,更对魏公主没兴趣。
此次命从慎攻打云阳,只因为那里是魏国的旧都,而且与越地接壤,是最好的开刀地。
魏国……粮草辎重未到?
赵墨手指摩挲着丝帛上的字迹,微挑俊眉,嗤笑了一下。
余怀真是一点都没变。
堂下的中大夫与相国还在因为和亲的事情争执,群臣也热闹起来,两方各执一词。
赵墨慵懒靠着矮椅,抬眼淡扫堂下,恍若没有察觉。良久,他按下那方军报,在一片热闹中缓缓开口,“此次魏援军的将领是魏王王叔襄侯之子,余怀。”
王上一说话,周遭霎时寂静无声。
大臣们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余怀?
他们知道魏援军将领是余怀啊。
御史大夫谢子合反应最快,“余怀此人勇猛善战,三年前曾率魏军于山地作战,大败齐军,一举成名。云阳依山傍水,正是他熟悉的作战地势。”
“谢卿说得不假。”赵墨唇角扬笑,话锋一转,“魏成驰入魏之前,魏国诸将以襄侯为首。八年之前,襄侯惨败于我越国将军从慎手下,威名受损,一蹶不振。这些年,魏成驰深得老魏王宠信,新王登基,依然稳坐大司马之位,而襄侯地位不复往昔。”
谢子合深以为然:“襄侯恨我越国入骨,其子余怀此次出征,定有为父雪耻之意。”
赵墨话锋又转,“诸卿以为,此次魏国若胜,功劳归谁?”
“自然是主将。”御史大夫如实回答,“不过副将亦是有功。”
“可是……”
谢子合顿了顿,忽然明了王上的深意,“王上之言,是余怀不准魏成驰立功?”
“然。”赵墨扯唇一笑,慢条斯理道:“谢卿深知我心。”
他在魏国时,曾与余怀交锋数次,深谙此子心性,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余怀与魏成驰之间的恩怨,不仅仅是襄侯与魏成驰的地位之争。
云阳。
他要定了。
……
散朝之后,诸臣离去,只有京令尹楚上原还留在下首,赵墨从王座上起身,坐下台阶,九旒轻晃,不掩容貌俊俏。
少年慢悠悠一笑,“此次有劳楚卿跑一趟。”
越国与他国邦交之事,一直由楚上原负责。在如今乱世,不止各国使臣常常往来辛劳,就连五国大王也为了议和、会盟或是督战,没少各地奔波。
楚上原敛袖合手行礼,神色严肃,“臣定不辱使命。”
赵墨道:“事成之后,在云阳稍作休息。”
楚上原蓦地抬头,迟疑道:“王上这是……?”
“两国议和,寡人会与你同去。”赵墨伸手掸了掸他衣衫,嗓音轻慢,“以你门下食客身份。”
楚上原大惊,正欲连道“不可,不可,王上怎可委身成为他的门客”,着实有违君臣之道。一抬眼,对上那双漆黑含笑的眼眸,楚上原登时心中一凉,把嗓子里的话收了回去。
“臣谨遵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