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第二日便已经精神起来。待摆脱了那晚自怨自艾的心绪,她方细细想过这几日的事。 照理说甄氏与阮氏素日不和,而温琅又是甄氏的甥女,就算阮氏真的有什么图谋,也不当顺着温琅来使。可她偏偏就安排温琅住进了悠然居。 十七年前的事她丝毫不了解,甄氏毫无遮掩地让温琅来对自己说那段往事,无非是希望她与阮氏就此掐起来,而甄氏就可借此大收渔人之利。目前看来,这都是最合理的猜想,可她心里头还有一块儿空空落落,似是略过了什么,急需着要补起来。 她正冥思苦想,挽月却笑吟吟端了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姑娘瞧瞧,这是郑公子送来的糖果蜜饯,说是南边新出的,姑娘要不要尝尝?” 慕宁喝了两日的苦药,这会儿嘴里头正是最没滋味的时候,郑鸿此举,倒也算得投其所好。 慕宁拿过一个小碟儿,慢慢拈起一块果干细细嚼了,然后拍了拍手道:“郑公子亲自送来的?” 挽月连忙点头:“郑公子这会儿还在外头候着呢,他让奴婢传话,说若是姑娘得了空,他想与姑娘说说话。” 慕宁笑了下,将小碟儿递还给挽月:“给我更衣,请郑公子到明间儿暂坐。” 郑鸿仍旧是翩翩风度,面目俊美,只往那儿一坐,就颇招大姑娘小媳妇的青睐。慕宁站在门边,瞧着温琅兴致勃勃地与郑鸿搭话,眼里头的光彩丝毫不比提起她心上之人时黯淡半分。慕宁正在猜测温琅的心上人会否是这位郑公子,郑鸿便已先看见了她。 “姑娘今日好些了?” 慕宁扶着挽月的手走了出来,闻言点头笑道:“郑公子费心了。” 温琅见着慕宁颇有几分不自在,可那几分不自在很快就被郑鸿的风姿掩了过去。慕宁闲坐捧茶,瞧着两人一应一答颇有章法,一时也觉得有些意思。郑鸿此人极具风度,纵然眼里头闪过难以遮掩的不耐,面上却还是一派光风霁月,笑意朗朗。 “原来郑公子也去过潮城,潮城有一处断风崖公子可去过?据说那里距天极近,手可摘星,若是登上许愿,无事不能实现。” 郑鸿面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僵硬:“这些都不过是谣传趣闻,景致或许可堪一赏,其他的就有待商榷了。” 温琅显然有些不赞同,可她尚未开口,便被挽月含笑打断:“我们姑娘身子还有些不适,郑公子若是有话不妨快说。” 温琅闻言似是有些尴尬,便拿了帕子压了压嘴角,静坐着瞧着两人。 “今日郑某前来也无要事,只是听闻姑娘身子不适,心中不安,这会儿见着姑娘安好,我也暂可放心了。” 慕宁被他说得牙酸,偏生还有个温琅在一旁紧紧盯着,她那些调侃讥讽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郑公子的关心我自然明白,只是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公子说是吗?”慕宁说罢便直直盯着他,眼里的冷意丝毫不加遮掩。 郑鸿却好似全无心虚,回视她时眼波柔柔,似有千言万语,又在这一眼中都说尽了。 慕宁打了个寒噤。她自觉道行不够,所以应付了两句后就由着温琅和郑鸿在明间说话,自己佯作不适回了寝房。 挽月将慕宁扶回床榻,一面为她掖着被角一面道:“温姑娘也太没眼力了,她……” 慕宁摆摆手阻了挽月的话,只问蓝琳的情形如何。 说到蓝琳,挽月对温琅的怒意才消了几分:“你放心吧,这几日我们三个轮流照看,不会有事,再说了,还有温姑娘的丫头云枝和碧霞来帮忙呢,您别瞧着温姑娘为人不稳重,她那两个丫头可是顶顶懂事的。” 慕宁皱了皱眉:“她们主动帮忙照顾蓝琳?” 挽月点头:“是啊,而且她们照看人很是细致,帮蓝姑娘擦身按摩都任劳任怨,很好相处的。” “那两个丫头都是温琅自己的丫鬟吗?” “云枝是温姑娘的丫头,碧霞是咱们府里给温姑娘配的。”挽月一面说一面放了帐子:“您放心吧,每回我和茯苓飞花三个都至少留一人看着,她们想使坏也没法子的。” 慕宁撑臂起身,掀开床帐肃容道:“今日开始,不许温琅和她的丫头到处乱跑,蓝琳那里除了你和茯苓飞花,也再不许人随意进出。” 挽月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记着茯苓的嘱咐,姑娘的话不能违背,更不能打折扣。所以她很痛快地应了,又再三保证,才扶着慕宁躺了回去。 吃过午饭用过药,慕宁正绕着屋里慢慢活动筋骨,却闻飞花来报,说端王侧妃送来些许补养身体的药材,还差了人来给她请安。 听到端王侧妃,慕宁首先想到的就是端王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她略皱了皱眉,吩咐飞花带人到稍间候着。 端王侧妃派来的老嬷嬷走后,慕宁瞧着茯苓飞花在桌上翻检补品,心里头一阵阵地奇怪忐忑。若说端王此前送来帕子是特意警告,那么如今又是为了什么? “姑娘放心,都是些寻常药材补品,并没什么过于贵重的。”飞花和茯苓一道将药材装好,准备入库。 慕宁抬手阻了,抱臂盯着盒上花纹,慢悠悠道:“正是寻常,才最不寻常。” “姑娘不必多心,兴许是那日王府吊唁,侧妃娘娘和您投缘呢?” 慕宁侧身坐下,道:“我和侧妃连句话都说过,又何能扯到投缘一说?” “莫不是端王对姑娘……”剩下的话被飞花生生咽了回去,慕宁拿起一根老山参翻来覆去地瞧,也是一头雾水。 茯苓神色微动,将盛着药材的锦盒一一整拾了,道:“姑娘不必费心,兴许就是些礼尚往来的事,若论亲戚,端王也算得姑娘表兄,您不当一回事儿,他们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慕宁再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默认了茯苓的话,又继续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端王府气象庄严,亲王体制样样都显在亭台楼阁之上,虽无越制,却已可称得上穷奢极欲了。吕嬷嬷立在堂下,将秦府所见所闻一一禀了后便着手给王氏端了盏茶:“娘娘不必忧心,照老奴看,那姑娘极是个体面人,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瞧着不像是有坏心的人。” 王氏苦笑,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把心里的话问出来。 吕嬷嬷却一眼看着了侧妃的心思。她左右瞧了瞧,凑近了低声道:“那姑娘的确好颜色,照老奴看,满皇城里也没几个能及得上的她的。” 未等王氏黯淡了眼色,吕嬷嬷接着道:“可咱们端王府里也不缺好颜色的人,若不是这个,就只能是国公府的那个了,娘娘想想,那么个无法无天的疯丫头,又是那么个身份,要是到时生出个一儿半女……”吕嬷嬷点到即止,又说起慕宁:“秦府二姑娘虽说是嫡女,可身份上总是差了那么点儿,老奴打听过了,她在府里的处境不算好,和继母有隙,和长姐不睦,到时嫁到咱们府里,一来,她身份上压不过您,二来,她娘家那头儿不齐心,就算她有什么幺蛾子,您还有老公爷撑腰呢,怕她什么?” 王氏犹豫了半晌,似是有些松动,许久,她惨然一笑:“爷已经定下了主意,就算嬷嬷不劝我,我也不会有什么二话的,就是……我还没见过爷对哪个人这样上心。” “娘娘糊涂了。”吕嬷嬷语重心长:“在皇家王府,宠爱算什么,有身份,有子女才是真的,当年那赵贵妃不比……” “嬷嬷慎言!”王氏忙忙虚掩了吕嬷嬷的嘴,紧张地往外看了几眼:“这可是杀头的话,咱们不可胡说!” 吕嬷嬷摆摆手,笑道:“老奴有分寸,娘娘也不必这样惊怕,都过去了那许多年,赵家满门的魂儿都散尽了,还有多少人能记着他们呢?” 王氏却捂着心口连连摇头。昔年那场连坐之祸,她虽然并未亲眼目睹,却见着了一连串的反应后果。满晋城里人心惶惶,菜市口上几乎日日都有行刑之犯,官员小吏人人自危,生怕哪一日不慎和赵家扯上了干系,祸连九族。那场风波一连过了数年才算是完全平息,她彼时虽然年幼,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却让她一生难忘。 吕嬷嬷见她怕的厉害便也不再提及,只接着道:“王爷对那姑娘上心与否您都无需忧虑,只要好好地贤良温顺就行,就算看着老公爷和公子郡主,王爷都不会少了您的体面,这会儿的名分都是虚的,有一天……那位子还不是您囊中之物?” 吕嬷嬷说的这些王氏都明白。她有娘家,有身份,有子女,本什么都不必再怕。可人的心若能全由自己,那这世上也就无贪嗔痴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