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躺了多久,她合上双目,渐渐有了睡意。内室的门却传来开合之声,她登时清醒了过来。偏头望去,只见飞花燃了烛,疾步走了进来。 心有所感,她几乎是立时掀帘而出。飞花几步赶了上来,把手中小笺递到慕宁面前。 真的出事了,慕宁闭眼跌坐在脚踏上。飞花忙伸手扶住,也不敢问。 小笺上只写了个地址,别无他字,若非事态紧急,成先生定不至随手将信写在这样的纸上。 “传信的人说了什么?”她攥着小笺,深深呼吸,把满心惊惶强自压下。 “来人说,成先生只把这小笺交给他,未有一字吩咐。” 慕宁点点头,待记清楚了纸上地址,便吩咐飞花将它焚毁。 屋里点了灯,挽月有些不放心,试探着在屋外唤了声“姑娘”。慕宁看着飞花,眼神沉静,隐含安抚。飞花咬牙点点头,努力平复心绪。 “进来吧。”慕宁起身,坐回床边,看向飞花道:“今夜就让挽月在这里侍候,你去照看着蓝琳,也歇息歇息吧。” 飞花嗯了一声,福身告退。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慕宁摇头,重新躺回锦被中:“只是近日府中事多,加之伤处未愈,有些烦闷罢了。” 挽月放了帐子,坐在床边脚踏上陪着她说话:“姑娘不必这样担忧,他们的事是他们的,姑娘要珍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慕宁侧身而躺,看着帐外朦胧身影,心中一暖:“今日府里没什么事吧。” 挽月在秦府日久,识得的人多,消息自然灵通,听慕宁问,她便想到素日里和姑娘不对付的几人。 “方才奴婢同她们在外头闲话,听说今晚老爷只是在夫人那里待了两刻钟,就去了小兰院。” “哦?”她垂眸绕着寝衣系带:“可知是为什么?” 挽月泄气:“奴婢无能,清风院里头的事儿打听不到,只是听外头侍候的人说,老爷走时脸色很不好,夫人还摔了杯盏。” “那些安神清心的香料都送去了吗?” “姑娘放心,路姨娘今日午后特意派了人来取的,奴婢按照您的吩咐说了用法用量。”她说着叹气道:“姑娘真是孝顺,可为何要卖了路姨娘的好儿,您亲自送给老爷以表孝心不是更好吗?” 慕宁翻了个身,对着床里,“父亲总要回后院歇息,那些香料给了父亲,只怕他也不会时时记着燃的,送给路姨娘,才是物尽其用。” 挽月无奈,托腮瞧着窗棱边透进来的隐约月色:“要说最近府里还真是热闹,瑜姑娘那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闹腾完。” 这么说说闲话,慕宁的心绪渐渐放松下来:“他们还在闹别扭吗?” 挽月掩唇一笑:“奴婢听说,晚上瑜姑娘把一盆水都泼在了大公子身上,后来大公子约摸是生了气,更衣后就出府了。” 这倒是新鲜,没想到为了个陆凡,兄妹俩竟会闹成这样。 说了许久的话,挽月听慕宁话音渐弱,便放轻了脚步出了内室。一室昏暗中,慕宁渐渐睡了过去。 隔了一扇屏风,香炉袅袅升烟,屏风后不时传出暧昧响动,似痛似哭的呻·吟,粗·重的喘·息,间或意乱·情·迷的低唤,撩拨得这个夜晚活色生香。 许久,那声音渐渐停了,过了一刻钟,里间才传出叫水的声音。 彩蝶指挥着仆从将热水放在隔间,而后候在内室外,等着隔间传出水声,她方垂着头进了寝房。 路氏身无寸缕,细·喘微微,寝帐里暧昧的气味弥漫,蒸得彩蝶满面通红。 她拿外衫将路氏覆住,而后小心地搀着她起身,将路氏扶到另一侧沐浴。路氏身上都是青紫痕迹,脖颈处几处红痕格外惹眼,彩蝶拿着巾帕小心地为她擦拭。路氏靠在桶壁,周身的劲力仿佛都被抽尽,一寸寸骨节都是软的。老爷待她素来温存,间或如今日这般孟浪,直让她脸红心跳,只觉一颗心都落在他身上,再难收回。回想起亲近时他的温柔,路氏整颗心都如泡在蜜水中,沉沉甸甸,又患得患失。 情难自抑时,他在她耳边唤了句什么,她那时昏昏沉沉,没有听清,现在想着,却又下意识地不想去听清。她心头霎时涌上一阵落寞,甜蜜被冲淡,理智重回心头,酸酸涩涩,让她满身欢喜渐渐寥落。 打理好一身再回寝房,秦绍已躺在枕上睡了。她小心地脱鞋上榻,偎在秦绍身边。 秦绍尚未睡实,觉察到颈侧微痒,便下意识把人揽在怀中,唇角带着路氏从未看过的温柔弧度。他拍着她的脊背,又唤了那个名字,这回,她纵想自欺欺人也不能了。 她僵着身子,一遍遍回想那名姓,“糖儿,糖儿”。府中没有名唤糖儿的人,那这个人糖儿究竟是谁。是老爷的外室?还是心仪的什么人。 一夜无眠,第二日侍候秦绍起身时,她面上的倦意如何也掩不住。 秦绍有些愧疚,昨晚他的确有些孟浪,她到底是有正经名分的姨娘,又是盼儿的母亲,他不好再如此随性。可看到她的眼,他又有些恍惚。 “今日无需去请安了,我走了你再睡会儿,过一阵子让奶娘把盼哥儿抱到宜心堂去陪陪母亲。” 路氏看他神色温柔,仿佛还有些怜惜,面上也不由浮上了些红晕:“谢老爷体恤,老爷要注意休息,莫要劳累了。” 秦绍拍了拍她的手,再去次间儿看了看盼哥儿,便大步出了小兰院。 “彩蝶,你亲自去悠然居说一声,就说我今日想去悠然居拜访。” 彩蝶应声退下,路氏坐在妆台前,面上的红晕一点点退去。昨晚二人说话之时,老爷透露阮氏想将盼哥儿养在身边。她当时与他打了太极,委婉说了自己的心意。他似乎没有反对,且今晨离开时又让她把盼哥儿送到宜心堂。只要他心意不动,阮氏就无法抢走盼哥儿。可是再拖下去,谁知盼哥儿会落在哪里。在老夫人身边她还能时时见着,还是盼哥儿的娘亲,若是阮氏将他拢在身边,莫说与盼儿相见,就是她的性命,只怕也难保了。 她此时方庆幸,若非二姑娘及时点醒她,只怕此时她只能手忙脚乱,无所适从了。 慕宁到宜心堂请安时,冯氏正在梳妆,慕宁接过张妈妈手中的梳子,仔细地为冯氏抿发。 “行了,知道你这丫头孝顺,但你臂上伤处未好,不急着做这些事。” 慕宁应下,再为冯氏选了个抹额,扶着她到外间用膳。 “这几日无事,你多去陪陪你瑜姐姐吧。”用罢了早膳,冯氏捧茶轻啜:“待华堂寺的慧能大师讲经回来,咱们府上女眷就该去华堂寺进香了。” 慕宁点点头,张妈妈问了冯氏要带哪几个女眷,而后派了几个小丫头往各院告知。慕宁没想到冯氏会带了路氏一起去。 “听闻慧能大师颇通佛法,是得道高僧,这次能听大师一言,也是孙女之幸。”慕宁倒也很喜欢寺庙肃穆邃远的氛围,一石一木都仿佛透着宁静的平和。 “你今年也十七了,左右也当有个归处,祖母看了几户人家,只待过些日子与你父商议,就是不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头。” 慕宁愕然抬眸,眼神中的讶然未及遮掩,明明白白现于人前。冯氏叹气:“虽然你自小不在祖母身边长大,总也是祖母的孙女,难不成我还会放着你不管吗?” 慕宁急忙摇头:“孙女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没想到,冯氏会为了她这般费心。 “姑娘不知,咱们老夫人为了您的婚事可是几番打听衡量,如今不放心,总还要再听听您的意愿,老夫人待您的心可没有再诚的了。” 慕宁动容,起身行礼,“孙女知道祖母是疼我的。” 冯氏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两年前就在咱们府里住过一段时日,只不过那时候祖母和你大伯母都随你伯父在任上,后来我们回来,你又没了音信,这会儿咱们祖孙虽然相处日浅,可你这丫头的性子我很是喜欢,如今你回来了,也到了嫁人的年岁,祖母别的无法,这个还是能为你争取一二的。” 慕宁抿唇,神色复杂。对于这个家,或许她曾有过期待,可经历了别院的那些日日夜夜,如今她有的只是防备和心寒。眼前的祖母,虽时有偏心,却也对自己一片真心,她是疼惜自己的,纵与秦源,秦逸等情分不同,却也处处为她着想。 见她没有开口,冯氏敛了些笑意:“祖母见你与你表兄十分投缘,莫不是……” 慕宁赶紧否认:“祖母想哪儿去了,表兄与我和亲兄妹无异,我和他绝无儿女私情,祖母明鉴。” 冯氏看她神色不似作伪,这才舒了口气:“皇宫内院里头的弯绕多得很,你不晓得其中的利害,祖母只怕你一时想岔了,误了自己。” 慕宁笑着低头称是:“祖母放心吧,孙女明白轻重,知道祖母都是为了我好。” “你这孩子最是乖顺懂事,祖母自然放心。”冯氏说罢吩咐她坐下:“那姓蓝的丫头在你那儿可还安分?” 慕宁知道冯氏早晚要问这件事,笑道:“蓝姑娘举止行事都十分得体,您放心,她在我那儿很安分。” 冯氏面上仍有犹疑:“如今人在你那儿,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只是源哥儿还小……”冯氏沉吟片刻,后头的话有些不好说。 慕宁知道她的意思,便接着道:“孙女已同源儿说了,让他无事不可到悠然居来。” 冯氏这才点点头:“暂先如此吧,待那丫头伤势好些了,你带她来见我。” 慕宁应下,略为蓝琳说了几句好话,正待离开,便见张妈妈掀帘而入,迭声道:“老夫人,咱们家表少爷来了。” 满屋子的人俱是喜气洋洋,慕宁这些日子倒也听了两耳朵这位表少爷的事。虽然张妈妈叫的亲近,其实那表少爷不过是个一表三千里,亲缘微薄的亲戚,能得秦府如此盛待,恐怕与他有个争气的父族母族有关。 表少爷其人名为郑鸿,父族乃数代皇商,不仅深受皇宠,更是家底殷实,富可敌国。而其母族是先朝一大儒后代,书香名门,家学颇深。这样一个可称得上天之骄子的男人,秦绍自然要逮着那么勾勾连连的几许亲缘来套这个近乎。而郑家颇识时务地凑了上来认下这个表亲,只怕也是因朝中有人好办事罢。 慕宁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便想告辞退避。 “咱们家里头没那许多规矩。”冯氏摆摆手,面上笑意颇为真切:“鸿儿也是你表兄,无需避讳。” 慕宁只好立在冯氏身侧,摆了一脸得体笑意来迎这位表兄。 听闻郑鸿文武俱全,年纪轻轻便一路考了上来,这次来府也可与源儿一道温书,若有一日金榜题名,二人也算交情不浅了。 慕宁正想着,外头几个丫头便匆匆打了帘子进来,连声道:“表少爷来了。” 慕宁抬眼望去,只一眼,便觉浑身僵硬,乍凉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