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失神地看着阿玦,像是在仔细咀嚼她所说的话。
迷茫吗?
或许正如阿姊所说的,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下定决心,也没有做到绝对的狠心。
夏眠的仁慈像是懦弱也像是伪善,更多的则是对于前路的不透彻。她始终抱有拖延的心态,仿佛许多事情放在那里不去处理,任由白语秋替她去做,就可以拥有更好的走向,巫族的事情也会顺理成章地解决,她没有必须做一个善人,也不需要去做恶人。
作为花魂之中孕育而出的怪物,作为楼兰古国王室最后的遗脉,夏眠只需要跟从花魂给予的指示走下去,在花魂主人的协助之下举起神力,就可以真正改变故事的结尾,让全部的厄运终结。而她也可以跟白语秋互惠互利,这是他们共同的谋划,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被冠名为有意义的牺牲,便不是牺牲了吗?
楼兰小公主痛恨着当初父王和大祭司对她的欺骗,她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没有他们的贪念和欺骗,楼兰古国定然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和阿姊也不至于成为了神力的牺牲品。可是对于那些世世代代为了祭祀而牺牲的圣女和十二姽女来说,小公主在沉睡之前留下的话,何尝不也是一种欺骗,无谓地许诺永生和解脱,不正是新的弥天大谎吗?
在这千载岁月的侵蚀之下,她到底是想让一切终结,还是也不自觉地迷失了本心呢?
对于这些事情,夏眠尚且没有回答,也无法得到回答。
而阿玦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传递过来。
隔着缥缈的风声,许多东西都变得不再真切,仿佛连她口中所说的过去都带着似真非真的虚无。
可是这千年以来的事情,却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讲述了出来。
“意识到我们两个身份的对调,是在进入到山洞中,接受“神女的战衣”供奉着的神力时,从小到大我一直被当做黑圣女培养,从未想过你才会是真正的黑圣女,而我才是在祭祀之中被牺牲的人。我想,母亲之所以欺骗国王陛下,连带着将我们两个也欺骗下去,无非是想要留住我的性命吧.......一来我是她的亲生女儿,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作为牺牲品。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如果我成为新诞生的神明,她便是新神的母亲,而楼兰巫族一脉也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甚至可以理解为,是最终唯一的受益者。”
“但是祭司大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不完整的容器怎么可能承载神力呢?”小公主的唇角扯起凄楚的弧度,自嘲一般地笑出声来,“黑圣女成为了召唤通天塔的牺牲品,白圣女无法承载失控的神力,变成降世的怪物,最后又演化出了花魂之中的我这个怪物.......多么荒唐啊,原本可以世世代代享受神明的福佑,却偏偏要闹得被什么神明惩罚。”
这番话太过心酸,只有曾经经历过那段惨淡过去的人,才会知道神明的惩罚有多么残忍和可怕,夏眠竭力将语气克制到淡然自处的程度,可惜过分多的感慨还是溢了出来。而阿玦接下来的话,则是彻底把她的冷静撕碎了。
“阿眠,那时候我原本是有机会阻止你的。”
“什么?”
“你没有直接吸纳溢出的神力,只是被花魂被迫选择,所以很多事情看不透彻。”
阿玦低低叹了一声,清澈动人的声线沉在风声里。
“但是我却知道,当我被失控的神力支配,而神女的战衣已经被打破,外溢的神力不得不寻找新的主人之时,灾祸就已经酿成了。原本完整的事物一分为二,便是皆不完整,不伦不类,所以不论再过多久,你我皆是怪物,也只可能是怪物,除非从根本补全残破,否则便是没有办法真正从轮回的折磨中跳脱出来。”
夏眠隔着黄沙窥探阿玦的神色,像是想要从细枝末节中辩出真假。
“那你为什么不把解决办法直接讲出来,而是要拖到时过境迁之后,还徒增后悔呢?”
“因为,来不及了。”
阿玦的语气微微一顿,美眸闪过些许厉色,然后话锋骤然一转。
“失控的神力占据了我的意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做过什么,是你手中的长剑让我清醒过来,也是那时候我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可是等到我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回应阿玦的是夏眠的沉默。
刚刚这句问题刚刚不假思索,但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阿姊所谓的清醒正是在被神女的长剑贯穿胸膛的那一刻。阿眠还记得阿姊错愕而哀婉的眼睛,她身的白色纱衣沾染着刺目的血色,偏偏神色却是与往昔如出一辙的高洁,仿佛连直视都是亵渎。
她的嘴唇碰了碰,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一般。
后来许多个午夜梦回时分,阿眠都曾经猜测过阿姊最后是不是真的清醒过,那凄然的目光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在恍惚之中的错觉。阿姊是否真的跟自己说过什么,她到底讲出口了吗,还是在剧烈的冲击之下,被潜意识不自觉地忽略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