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溪妖力。千难万险走出很远了,却绕了回来。
走过来的人,何尝不知?绝望尽头,就是希望!犯下错误尚可,绝望才是最大的罪过。
如她多难而不完善的生命,因不够完善,更多磨难。总是要师父和她一起担受……你尽力去应对就是,任何时候,师父都会照看好你。
仙人并不比妖魔更可信。你看他们凡人各自为敌。此刻却团结。心中藏污纳垢,看不清天上的星辰,却说水沟肮脏。
不是真心理会了,记住亦会忘。
飞升是修成仙身的最后阶段。心中若有怨愤不能平释,必然经脉逆行,伤人伤己。是以妖魔说仙魔无别,亦非公正。恶念并不能修仙。
世人既不能解,误解何其多样?既是修仙,凡人之言也只是考验之一。不可被扰乱,却须力求自心至行,无可指责。
修仙有了诸多情绪,是否也是不能善始善终?情之为情……既然是修行之考验,过不了这个考验,是否就是我的过错?
看不清妖魔面目,因此处是妖力渊薮。看不清情之深处的怨愤和强求,是否因为,这是修行之攻坚?
小骨在师父身边,若不砥砺净化,绝难安然相随。师父说小骨长大了,不用师父明言惩教,小骨也会跟上师父的脚步。
妖魔他们还是错了。向善,世人终须,无人不须。只是世人不知,或知而无力。修行只是更明心诚意,更竭力躬行。世人不能全知,对世人绝望和强求一样是罪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天知地知!最后一句“你知我之”未说出口。最重要的话,从来不曾说出,不用说出。
这里是蓝溪?又成了那日幽蓝深邃。无分春秋,不辨昼夜,天地又变得陌生。惟有哀伤熟稔,漫天席地,察觉之刻,早已裹挟其中,怕是每一寸肺腑,都塞满逼人迷狂的幽蓝。只愿不吸纳分毫,可置身其中,并不能事外。
有心法可抵御。
仍不免一阵怅惘袭来,千难万险走出很远了,却绕了回来。
不是的,不是的,只差最后一步。走过来的人,何尝不知?绝望尽头,就是希望!犯下错误尚可,绝望才是最大的罪过。
几个人一阵风似的奔过去。空中留下一阵喘息声,地下的泥浆捣乱。是的,是泥浆,让人想起,这应是春天。
这些村民,还有什么急事?这些人似在为什么所苦,却显得狂喜。
又一人。东张西望,失魂落魄,但不改疾速,眼中燃满渴求。
这都是急着去哪里?
又有两人,脚下不急。心中恐怕却急。
“王大伯,是村中有危难,召集我们少壮……”少年哭丧着脸说。
“小子你年纪不小,却会撒谎!危难这样的事如何忘得了我?哼,你们都是去寻宝物……”老汉脸上青筋扭动着欲望。
什么宝物?也如当年蓝溪采玉,是妖力的诱惑。
目送两人走去,花千骨看向师父。
师父自然知道她的疑问。
“蓝溪村不比别处,此处若被妖魔夺去人魂魄,妖神之力将迅速聚合……”
“蓝溪老人的传人不是在管制村民?”
“为妖魔所害,弟子们正在营救。蓝溪,却须你我应对。”
“师父,是我该承受。”
“师父和你一起。”
第一次看到这溪水,她和师父说,她必须跳下去,师父也是这样回答。
河道旁繁花烂漫,锦绣如画。隔人间遥遥,隐隐有初春之象。
眼前乱花渐欲,迷乱成一片斑斓。这秾艳得流溢的色彩,也如烈焰熔浆,她只感到胸口灼热,未及疼痛,窒了气息。
仿佛看到自己,缓缓倒在这片沾之欲死的溪水。跌倒之滞缓足以让她发狂……
手心如遭雷电,一丝电火疾光直入心间。清明之力随之流入,销融遍布周身的重浊,最终向上汇聚。双目尚紧闭,却看见师父赠予的碧绿簪子,实为冰莹纯白,鳞波星点的是春之水绿。
“师父!”睁眼看到师父,绝处逢生的欣喜在两人眼中交汇。
“小骨,你神身……有损,在神力薄弱、妖力聚集的蓝溪要格外小心。”师父眼底欣喜的色彩如此黯淡,饱满的忧色浸湿了她双眼。
“谢谢……对不起……”她更感到言语的艰难,如她多难而不完善的生命,因不够完善,更多磨难。总是要师父和她一起担受……
“小骨,不要怕。”师父没有回答她,却是直接看到了她的惧怕,用不染人间一尘的温语去抚慰。“小月走到的地方,你会轻省许多。但蓝溪,一定要你自己来。你尽力去应对就是,任何时候,师父都会照看好你。”
是“任何时候”。
她点点头,没有哭。
二人继续向前,顺着溪水和弥漫岸边的雾气向更深处。早就看不到回头路了,也没有回头看。
又看到人了。不止刚才那几位。在这诡谲之地看到人,更增添了诡谲。
众人三五成群,或各自为阵,似是独得了好处,不知他人也收到同样消息。
地上似有琳琅珍宝,塞入怀中又去寻下一个。旁观者看来如闹剧,不过是各人换着地方。
局中人,谁也没看到他人面色愈发青紫单薄。更看不到自己。
“收入净瓶。迟了魂魄就要失掉。”
师父动作快过言语,二人已忙起来。
渐渐繁花散去了,还是冬尽处残雪新泥。暮色渐起,哭声凄厉。
“师父,为何不在水中,却在岸上?”
最初她和师父净化蓝溪并也开启这个劫难,是在水中。不能忘记那些万鏃穿心的恶念……
“妖魔驾驭不了最初的妖神之力。”
师父一句话,那些纷纷扰扰要大动干戈的心绪又落到了归处。
“上仙终究是来了,自然是斗不过你。可这些凡人,你能守到几时?”
遁逃中一个声音尖锐刺出,不断拉长。仿佛被世界厌弃了,放逐了,带着恨意迟迟不能离开,阴魂难散。
“邪不胜正。”师父的声音既不高昂,也不低落,行在正中,罡风凛凛间,天地由此分明。
“不是我夺凡人魂魄,便是仙人夺我魂魄。成王败寇,谈何正邪?”满地枯草惨笑,河水冻坼。非蓝非黑,无波水面留下满有耐心的声音。
妖魔早走远,留下声音,如同不能舍弃、赖以为生的妖神之力。
妖魔实力,即便与自己比,也不堪一击。只是,她全然没有看到妖魔的面貌。
师父不去回答。花千骨也知道,这是妖魔的攻心术。
“仙人并不比妖魔更可信。你看他们凡人各自为敌。”冷笑中全不是春花开处。冰碎处乱石四起,横冲直撞。
风吹雨过。尽入冰雪。
“师父,这样的妖魔,不能劝化么?”
“劝化不在一日。我们先救人。”
凡人身躯从净瓶中放出,五颜六色,横七竖八,虚弱一色。
当作宝物拾起的石头成了腐烂的虫豸。
净瓶里一滴水散入空中,凡人身上,有一滴水的落脚处恢复了生机。
净瓶中水无竭尽,凡人所需更多。贪婪地吸吮,却久久不见起色。
妖魔设计夺去魂魄,只在一瞬,救治却用了几乎整整一天。
“师父,你歇息一下。让小骨来。”
“小骨安心修行。你要保存精力,不可在此处过劳。”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好些次。
师父没有不耐烦,却也不许她消耗一丝一毫地气力。
师父白袍浸湿,青丝也不再飘飞。但永远是分明地黑白两色,人间或妖力,丝毫不能侵染。
只是精疲力竭。追逐到落日,填满了沧海,夷平了高山,即便神祗伟力,也要拼尽一身。又如千百年来,大地上的生生不息,民生多艰。
修行中时时看着师父,竟然没有遇到阻碍。师父的形象,如此高渺,如此切近。和神祗一样,和苍生一样,和她所有的记忆和向往一样。
落日不见日,月出不见月。只是心中知道时辰,一天过去了。
众人疲乏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