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听罗步斋说起之后,特意关注过这种花。据说彼岸花又被称为无情无义的花。因为它叶子茂盛时花并未开放,而当花开放时,叶子却已经凋零。罗步斋看到那些花的时候,正是花开叶落的时候。
另有传说彼岸花又叫做恶魔的温柔。传说曾经有许多花自愿投入地狱,但被众恶魔遣回。地狱中是不能有花的。因为花开花落会引起人的感情,而地狱中的亡者不能再想起人世的事,不能再眷恋人世。众花被遣回,唯独彼岸花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于是同意让它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魄们一个指引和安慰。
此花千年花开,千年花落,花开叶落,叶落花开,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姥爹打听曼珠楼的消息后没有立即离开杭州。因为他还有许多疑问。曼珠楼既然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为什么要用“曼珠”这么悲伤而诡异的名字?朱梅荏被人魂分离时,为何身上写着满文而不是汉文?被称为人间孟婆的老鸨为什么要用人的泪水酿酒?莫非除了捕捉魂魄之外,老鸨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阴谋?
还有一个,人们说老鸨的泪水酒能让鬼忘事,让人忘情,说得煞有其事。自己在那里与马脸长袍喝了一些,会不会忘掉小米?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传说中的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真的就成小米了。那就真的要像九一道长说的那样两个人都迷了路,更无可能回到一起了。
在进曼珠楼之前,姥爹只担心进了出不来,现在虽然平安无事地出来了,却有了遗忘小米的担忧。
姥爹决定先将布娃娃藏起来,然后再去曼珠楼一次,一探究竟。万一自己回不来了,只要布娃娃他们找不到,朱梅荏也就不会再受日夜不停歇的折磨,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嘱托。至于她以后能否跟那位新思想的教师在一起,姥爹无从顾及,也顾及不到。
为了避免老鸨发现布娃娃不见了之后到处搜索寻找,姥爹住在杭州郊区一个偏僻的小旅店。一天晚上,他搭桌搭椅,将布娃娃用细线系在屋顶的房梁上。布娃娃只有拳头大小,放在两根房梁交叉的地方时从下面很难看到。
藏好布娃娃后,姥爹撤下椅子桌子,坐了下来,点上了烟。
才吸吐几口烟,姥爹就听到房梁上传来吱吱吱的叫声。
姥爹心中惊讶,莫非这布娃娃活了?
姥爹急忙抬头看去。果然那布娃娃抖动不已。
布娃娃是朱梅荏的替身,姥爹以为此时朱梅荏的魂魄有了反应。踮起脚来一看,布娃娃后面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后面有一条细细的尾巴从房梁上垂下来,原来并不是布娃娃自己抖动,而是房梁上有一只老鼠拖动了系布娃娃的线。姥爹一眼就看出,那只老鼠居然是竹溜子!
“竹溜子!”姥爹惊喜地对着它叫了一声。他不知道竹溜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自己在外游玩的这些年,竹溜子一直跟着罗步斋呆在画眉村。它在这几年里也跟姥爹一样似乎无所事事。它吃的自然不用担心,罗步斋还给它做了一个睡觉的木笼子,里面像老鼠窝一样垫上了干净的稻草。姥爹回到画眉村的时候,它依然跟着姥爹吸烟。可是姥爹在画眉村的时间比以前少了很多,或许是因为不抽烟的缘故,它居然长胖了不少。竹溜子本身就要比普通家鼠胖一些,所以它长胖之后简直要变成一个毛茸茸的球。
老鼠的生命只有两年到十多年的样子,竹溜子已经超过了这个界限,自然它也有了它的修炼之道。
竹溜子听到姥爹叫它,急忙松开了布娃娃的线,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珠盯着姥爹,胡子一翘,居然露出一个看起来非常狡黠的笑容。
“别闹了,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我要还给人家的。”姥爹解释道。
竹溜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姥爹吓了一跳,生怕它摔坏,可它安然无恙地落在姥爹的脚边。
姥爹惊讶不已,一段时间没有关注它,它居然如此厉害了。
竹溜子爬到姥爹的烟袋旁边,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姥爹哈哈大笑,点头道:“好的,好的,我继续抽烟。”
姥爹将烟点上,竹溜子又利索地爬回了房梁。它那肥胖的身子竟然没有给人丝毫笨拙的感觉。
姥爹继续抽烟,竹溜子跟着吞云吐雾。姥爹心想,修炼之道讲究顿悟,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花窥破世界。莫非这竹溜子一阵烟即能如醍醐灌顶,如当头棒喝?这就是它的修炼之道吗?
姥爹不懂得鼠语,不能询问它。即使它作答,自己也无法领悟。
抽完烟,姥爹便起身要去曼珠楼。姥爹出门前对竹溜子说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我要出去一趟,明早可能会回来。如果不能回来,你也不要等我,离开这里就是了。”
可是姥爹刚关上门,就看见竹溜子已经在台阶下面了。
姥爹驱赶了好几次,它都不肯回去。姥爹只好作罢,任由它跟在后面。
由于去曼珠楼的路途较远,姥爹走到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段了便叫了一辆黄包车,然后直奔曼珠楼而去。那时候黄包车非常盛行。
姥爹叫黄包车还有一个原因。他希望竹溜子就此作罢,掉头返回。可他又有些担心。这里的道路毕竟不同于家乡的道路。家乡的道路没什么人走,更没有黄包车,竹溜子怎么跑都行。而这里路上人多车多,竹溜子这种小东西极易被踩到轧到。
他在黄包车上扭头看了好几回,没有看到竹溜子的踪影,这才放下心来,以为竹溜子见追逐无望,返回去了。
到了曼珠楼附近,姥爹先下了车,在旁边一家酒馆坐下,等子时到来。
坐了一会儿,姥爹见斜对面有药铺子,便从酒馆出来,去那中药铺子买了一些中药。回到酒馆,姥爹嘱托店小二帮忙将中药煎好。
店小二将中药煎好,端到姥爹面前来。
姥爹却不喝,等它稍凉一些了,用手掬了一些,然后如洗脸一般抹在脸上。
店小二惊讶问道:“这位先生,您这中药不是喝的吗?”
姥爹抹了两把之后,抬头问店小二:“麻烦你帮我看看,现在我的脸是不是变黄了?是不是看起来像重病将死的人?”
店小二是个实在人,看姥爹两眼,摇头道:“不像,颜色还不够深,也不够匀。”
姥爹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哪里不匀?麻烦你帮我抹一下。我这中药就是外用的,不是内服的。”
店小二听姥爹这么说,疑虑顿时消失,热心地从药水里蘸了一些抹在姥爹的脸上,一边抹一边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嗯……现在差不多了。”他将肩头的毛巾拿下来擦了擦手,白色的毛巾上立刻留下了几道黄色的痕迹。
“多谢多谢!”姥爹连忙道谢。
擦完脸,姥爹又将手心手背都擦了药水。
店小二看了看,说道:“这样您就真像……呃……病重得要死了一样……”店小二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姥爹不高兴。
姥爹却高兴道:“那就好啦!还麻烦你帮我把这剩下的药水药渣处理一下。”姥爹掏了一点零钱赏他。
店小二高高兴兴地端起剩下的药水走了。
未到子时,酒馆先打烊了。姥爹离开酒馆,在街道上走了一圈。好在此时离子时已经不远,姥爹转一圈后再回到曼珠楼前。
姥爹正要进去,旁边来了一个人,一手拉住姥爹。
那人的手冰凉冰凉,抓住姥爹的手不放,热情地问道:“看你的脸色,好像是才死不久的新鬼?”
姥爹侧头一看,那人面色枯黄如深秋落叶,身骨枯瘦如寒冬树枝。两只眼睛深陷,戴一金丝眼镜。在那个时期,金丝眼镜可是稀罕之物。对男人来说,最时髦的配饰就是一副金丝边眼镜。大城市里的洋行高级职员带一副金丝边眼镜当然是气派非凡,并成为他们身份的标志性象征。后来小城镇中的布衣绅士也不甘落后,也要带上一副金丝边眼镜以证明自己的新潮。还有些人眼睛很好明明不近视,但也要找副金丝边眼镜来戴,也算过了时髦隐。
可惜的是,此人虽然戴了金丝眼镜,但左眼的镜片裂出一片像雪花一般的花纹。右眼的镜片完好。
那人见姥爹盯着他的金丝眼镜看,笑道:“你是奇怪我这眼镜一边好一边坏吧?哎,我是摔死的,刚好磕到了左边眼镜,所以成这副模样了。”
姥爹尴尬道:“哦……对不起……”
那人大大方方摆手道:“有什么对不起的?不要害怕提起以前的伤心事。你以后要慢慢习惯。”
姥爹连忙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