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越来越近,最后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却好似是跨越了时空的长度,我终于能看清他的模样了。
他笔直地跪着,目光灼灼地望向了我,那一刻他的目光足以沸腾我的血液,叫嚣我的灵魂,我几乎是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放缓了步伐,慢慢地平息我的激动,然后我这才能认真打量起他的模样。
初望来他清癯俊秀,剑眉入鬓,只是因为在烈日下跪了太久,面色并不好看,嘴唇已然发白,却又见他的左颊一侧篆了几个青黑色的符号,我知道那是梁文。
当初临安破城时,他偷袭梁军让其中一个将领陈峰吃了苦头,随后他在梁境被囚禁的五年里,除了拷打折磨,陈峰还在他的左颊上刺下了这几个字,历史上对于罪犯或是下等人,刺字的存在并不少见。
只是我没想到,他回齐来已然三年了,为何还未用药抹去这样屈辱的刺字。
“陛下。”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些嘶哑,将我从个人的沉思里拉了出来。
我望着他道:“起来吧。”
他微微一愣,继而叩首道:“臣不向方枢密请罪!”
“谁让你去跟方曦请罪了?”我一时竟不知自己是惊是气。“今日是朕错了,不该如此罚你。”
他抬起头来又望向我,眼神好似还有些将信将疑,却见我神情笃定,他才又凝望着我道:“陛下,臣今日所呈的折子,臣永不悔改。”
我不禁扬起了嘴角,“不改就不改吧,快起来。”
说着,我伸出双手想去扶他,他微退恭敬道:“不敢劳烦陛下。”
我只好收回双手,他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他面对着我站直了正好挡住了太阳。
他站得笔直,我却发现了他微微颤抖的膝盖,我朝王公公招了招手,“找来一辆马车送季主事。”
他这下望着我的目光倒像是重新认识了我这个人,他正要开口,我提前拦截了他的话头,“不许推辞。”
自认为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初印象,我回宫的路上笑意忍不住要溢出嘴角,然后便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和他相处机会多些,他现如今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回到自己的寝宫,我又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思了,我朝王公公问道:“王公公,能给我找个药膏吗,哪种去刺配最好用的。”
王公公心思活络,经过了方才一系列自家主子异于往日的操作后,立马回道:“陛下要奴家为季主事送去吗?”
我想了想,笑道:“给我准备几盒,再准备一辆马车,等会儿陪我出宫去。”
王公公一听立即点头如捣蒜,“陛下是微服还是?”
我立即回道:“低调点。”
王公公不愧是伴君如伴虎陪在杨翊身边这么多年的人,办事效率果然很高,不到半个小时,我已经坐上出宫的马车,马车已经上了街。
马车在宽敞的大街上走了没多久,便七拐八拐进了小巷子里,马车停步,王公公掀开门帘来扶我,“陛下,这里的路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我便下了马车,和王公公一起往巷子深处走去,几个侍卫跟在后面。
季铖这几年里官微言轻,俸禄自然也并不好看,但我却没想过他的住所竟然这样惨淡,王公公领我到了一个木门前,敲了敲门,并没有人来应。
我问道:“他不在?”
身后的侍卫回道:“送季主事的马车刚走不久,季主事该是在家的。”
王公公道:“何况就算季主事不在家,家里也不该没人来应。”
王公公说着便推开了门,我心想似乎不问自进不太礼貌,王公公却已进院问道:“季主事在吗?”
院里空空落落,只有一棵我陪他看惯了的槐树,和一小片他自己种的菜地。
这个院子我看得太熟,我知道院子东首是他的房间,他房间门前的一条长扶椅是他常常坐着看雨的地方。
我情不自禁走了过去,他房间的门竟大敞着,然后我看到了倒在床上的他。
他衣冠不整,一条腿垂在地上,竟然连鞋也未脱,我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只见他满脸潮红,大汗淋漓,喘着粗气。
王公公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呀,季主事应该是中暑了。”
我急道:“那快去叫医生,还有端盆凉水来。”
王公公正要急着出去端水,猛一回头问道:“医生?”
“是啊,叫医生啊!”我一顿,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叫大夫!”
王公公这才又出了门,我为他脱下鞋子,将他扶正在床上,然后又解开他的衣袍,齐朝的官服样式很是烦琐,我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才能解开他衣袍身侧的扣子。
他脑袋无力地垂在我的身侧,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热气太重,我竟也感觉有些热了。
终于将他的官袍脱下,他的白色里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我顺其自然地要为他将这里衣也脱下,扒开里衣的一边便露出了他的胸膛,他身体上的热气侵蚀到了我的指尖,我顿时手有些抖了。
王公公端水进屋,正看见我将昏迷的季铖揽过来扒他的里衣,王公公迅速低下头放好了水盆,我忙道:“王公公你来脱他衣服。”
王公公连忙过来接手,我站起身来,有些心虚地舒了口气,便去拿帕子来挤水,将帕子递给王公公。
王公公接过帕子来为季铖擦身,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去请大夫了吗?”
“让侍卫去请了,这条街上就有一个。”
我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了,便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季铖的房间来,他的房间简单得可怕,除了书桌上的笔墨砚纸和几本书以外,就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书桌上正放着一张还未写完的纸,我走过来仔细端详着他的字,他那一手怀素如壮士拨剑,神采动人,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我看得兴起才突然想起,古代人都是用毛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