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边城(2 / 2)山河入琼杯首页

他的师尊在名满天下之时猝然离世,给他留了一块牌位,两根蜡烛与一个空荡荡沉甸甸的首座弟子令牌。除此之外,那些关于师道、人道与天道的揣测,则仿佛更漏尽时袅袅的浮香与隔了一层轻纱般的雾,不合时宜,亦不可为外人道。

又譬如,天枢门地处岐山,雨水丰沛,植被繁盛而终年润泽,饶城的阴沉天色让他没由来地想到了师门的雨。

再譬如,师尊逝世后,门中四长老各自掌事,各有他们不为外人道的一片心思。

临衍此来饶城便是奉了门中怀君长老之令往饶城除妖。

城外往东的一片竹林之中隐有妖气萦绕,百姓寝食难安。恰好临衍经此地北归,好巧不巧,他才在饶城住下不足一日便又愣生生地撞上了这一片鸿运。

方才的行脚客商与茶棚小二虽不明说,本地人对这一片鬼林子可谓是各有谣传。

临衍眼看着众人三人成虎皆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才牵着个马自来查探。待他往竹林中探不多时便隐隐听到了弦歌之声与银铃一样的笑声。

深山老林,鸟不拉屎,真有妙龄女子在此摆桌子迎客才是居心叵测。

临衍提着剑,刚拨开两片绿竹便见了一片林中餍足的空地。餍足乃是因着空地上瓜果丰饶,两张竹桌子分立两端,一左一右皆空着。

正中主座上坐了一个人红衣服的妙龄少女,那少女一人独占一片空地,怀抱玉兔,言笑晏晏,正同那白生生的兔子闲聊。

此行此景若较旁人来开实如见鬼,但临衍见多识广,坦坦叹了口气,泰然走上前,朝那少女行了个礼。

“姑娘莫慌。在下……”他环顾四周,却见木桌子上杯盘狼藉,想是一场奢华的酒宴刚尽,主人还没来得及收桌子。

临衍扶额长叹,道:“方才那几个行脚商,你给他们吃了什么?”

妙龄少女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水灵灵的眸子黑白分明得如一面镜子。

一道劲风拂面而去,白兔子受惊,一跳跳起三尺之高。水灵灵的少女面露不快,依依不地站起身,双手叉腰,嘟着嘴愤愤道:“我没偷没抢没有害人性命,你天枢门的手可是伸得太长了些?”

她倒是比兔子还像兔子。

临衍揉了揉眉头,又叹一声:“是。此事本来与我们没甚干系,但你盘距此地多时,乡里城里已有人议论纷纷。即便我手下留情,其他仙门弟子也未必会对你网开一面。你到底给他们吃了什么东西?”

“十斤巴豆,”那姑娘道:“专治色心色胆的脓包。”

“……”

临衍一念方才几人的憨厚神色,重重又叹了两声人心不古,大道不存。

“姑娘既已经知道我是谁,我也并不想同你为难。魅妖化形不易,莫说是我,倘若有一几十年修为的大妖途经此处,它见你孤身一人,将你猎食入腹你也并非不可能。你玩也玩够了,捉弄人之事我权当不知道,趁着天色还亮,收拾完东西就自行离去吧。”

临衍一番苦口婆心劝罢,行了个礼,转过身,果真说走就走。那姑娘讶然张了张嘴,旋即嬉笑道:“谁说我玩够了?小仙君远道而来,远来是客,不如你也陪我玩一局?”

他对此嬉皮笑脸小魅妖颇为无可奈何。临衍硬着头皮,遥遥又将一地狼藉打量了一番,道:“你待如何?摇骰子比大小?你还没有及笄吧?”

红衣小魅妖撇了撇嘴,大咧咧往那一桌狼藉跟前一坐,手袖一挥,桌面上幻出了三杯茶。

“问你三个问题,倘若答出来,本姑奶奶自行乖乖离去。倘若答不出来……”小姑娘的眼睛咕溜溜一转,道:“小仙君可要留下以身饲虎呀。”

此乃虎狼之词,实在不忍卒听。临衍愣了愣,狠狠揉了揉眉头。

“……话不可乱说,东西不能乱吃。你知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临衍撩开下摆,端方就坐,小姑娘偏头想了想,道:“大概知道,不全知道。”

“……”

他摆了个“请”的手势。

“第一个问题,小仙君行走江湖南来北往,你可知道何为是非善恶,何为君子之道?”

临衍不料她有此一问,方一张口,脑中灵光一闪,话锋直转,道:“你先一次问完。”

红衣姑娘见他并不十分好骗,哼了哼,道:“那第二个问题,你可有何尤为重要之人。第三个问题,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辗转反侧,心心念念的错事。”

临衍早领教过这姑娘的刁钻,因而刻意不去碰她跟前的杯子。他舔了舔嘴唇,道:“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有。我的师尊承天下大德,一世磊落,我虽对他记忆不深,但他所教给我的为人处世之道便是连穷篇累牍的圣贤之词也无法比拟。他便是我的至关重要之人。第三个问题,有。每个人都做过错事,但此事事关门中隐秘,我不好与你说。至于第一个问题”

他拿起一枚剔透的玉杯,上下端详了一番,道:“你刻意让我同你探讨一个辨也辨不明,论也论不清的大道理,怕不是为了专程扯我论道的罢?方才那只兔子去了多久?这是在向谁通风报信?”

红衣魅妖欲言又止,临衍叹了口气,揉了揉手腕,端庄地将一枚黄符纸塞入袖带里。

“那兔子已经被我下了禁锢之咒,跑不了多远的。我早说过了,你年纪尚轻,而人心难测。倘若果真有人要挟你,你大可告知于我,我天枢门弟子必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

他话音未落,红衣姑娘曲手成爪直朝他颈边抓来!

“小仙君屁话真多,”红衣姑娘冷笑一声,道:“我的事,不劳其他人置喙!”

那你还问?

此话临衍不说,小姑娘自知理亏。

临衍疾身后仰,小姑娘劈手夺过他的手腕,牢牢扣着,誓死不放。临衍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她,面色泰然,淡淡道:“姑娘,在下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言罢,他从容地拍了拍衣摆,从容地站起身,从容地收回了手,从容而疲惫地绕着自己的右手手腕揉了揉。

红衣姑娘讶然失色,定睛一看,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抓住的白生生的手腕竟不知何时幻化成了一截枯树枝。

“……你!”

临衍长叹一声,挥了挥手,暗暗又将一张黄符纸收到了暗袋里。

“两条路,第一,你自行离去,我只当从未见过你。第二,你若果真受人挟持,求助无门,我可以给你指个去处。还有,下次遇到打不过的人该跑就跑,就这点雕虫小技,实在是……我都不忍心说你。”

他行至竹林一侧,回头又看了看那姑娘,想了想,尤不放心。

“今日日落之前就动身?好不好?”

临衍话音刚落,林中瘴气蒸得更为繁密。

他本以为这丫头还有后招,却见那姑娘也甚是无辜,睁着一双大眼,茫然颓在木桌边上,甚至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下一凛,凝神静听,却听林中传来了细细的,轻若虫鸣的一声呼救之声。

“来人!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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