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是黑丝楠木,手下滑溜溜,是软锦蚕丝的被褥,我这是在哪?
管夷吾猛然清醒过来,“明月——”一声嘶吼,伴随“咣当当”铜盂砸地。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转出内室,“他醒了!大子醒了!”
勉强扶榻而起,管夷吾看着地上打翻的一盂热水,方才意识到他便是那声音口中的大子。
大子?自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母子被叔父逐出家门,他再没听人这样喊过他。
“大子醒了?”清甜的声音随门开而入,行至一半,见地上狼藉一片,转身又吩咐道:“再去打些热水来。”
管夷吾看着那女子移步身前,手中托着木斗,一身婢子打扮,举止却优雅大方,她盈盈一笑,眼中光华璨然,“大子现在鲍大夫府中,一切已皆由鲍子安置妥当,你尽管住下,养好伤再说。”
她伏在床榻一边,手中调羹仔细搅着斗内的药膳,微微一吹,散出一团热气,“你伤在头部,失血过多,先生已经开了药方,还嘱咐务必好生调养,勿要留下病根儿。”
她慢条斯理,管夷吾却心急如焚。
“有劳姑娘照顾,管某不能在此久留,友人遇险,还等着我去搭救!”说着起了身,却突然脑中一阵轰响,足下无力,猛然抓住帷帐才勉强没有栽倒。
“你现在还不能动!你已经昏迷了两日,急不得!”丽姬去搀他的手肘,却被一甩而出。
两日?!那明月……
“不用管我!”再耽搁下去,万一出什么岔子,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就这样不惜命?难道那人比你的命还要重要?上阵迎敌你姑且要缩退几分,为的难道不是保住自己侍奉母亲?”娇恬的声音蒙上沙哑,又带着咄咄的质疑。
握着帷帐的手渐渐凝出青色的筋络,断续的气息呼鼻而出,“你是什么人?”
目光盯着帐内的空荡一片,努力克制眼底翻涌而来的酸涩,他忘了,他全都忘了,那萍水一遇,已经冲散在上千个平凡普通的日子里,只剩浮萍一叶,偏她紧抓不肯放手。
“一个婢子罢了。”似在笑,笑中酿出酸与苦,“你担心之人昨日已得大子叔相救,安然无事,为防再生事端,大子叔将她安置在别处静养,守卫丫鬟一切都有,你母亲那里,他也着先生去看过了,现在由几个婢子在那里照看。”
眼前一阵明亮一阵黑,管夷吾静静闭上眼。
“现在你该安心了吧,快把药——”
拳一松,淡金色的垂帷飘摆。
耳边似有风声,奇怪,这屋内门窗紧闭,哪里来的风,一回身,高大的身影迎头砸来,“大子——”
房门应声而开,“丽姬姐姐,热水打来了。”
“要什么热水!快去请先生!大子晕倒了!”
“是!”门口的婢子腿一收,不是你要打些热水的么!
“回来!”
昂?
“水放下!”
好好好。
“还不快去请先生!”
是是是,你是朔夫人的大丫鬟你说的算。
那一头乌黑散乱的头发上扎着圈白帛,苍白的脸映着刚毅的五官,干瘪的唇有微微翕动,“明月,明月……”
丽姬小心托着的手顿了顿,见那唇间含了一丝发,轻柔将其拨去,指尖掠过下颌与腮颊,她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近这张脸,却又好似从未像现在这样离得如此远。
将他的头垫在软枕上,丽姬抽出双手正想浸一块绢帕于热水,却忽而眼前一晕,双臂瑟瑟,这满手通红的鲜血,浓而艳,飘散着厚重的铁锈味道,“大……大子……”
管夷吾神情安定,黑长的眉睫在眼窝投下两条暗影,很久很久,他没有睡过这样沉的觉了。
“管夷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