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年某月的傍晚。
“小肥婆,还在这磨蹭什么呢?是不是太胖了没力气走回去?”小学里的坏小子推搡着女孩,他们似乎习惯了以挖苦她来取乐。
“听说那个xxx喜欢你!”他们笑着说。
他们口中的xxx正是他们其中的一位,他们喜欢将眼前这位肥胖丑陋的全校皆知的女孩与某个人绑定起来,从而达到羞辱那个人的目的。
此时那位xxx果然恼羞成怒,憋红了脸,与他们闹成一团。
女孩也习惯了逆来顺受。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粗的小腿,没有说话。
她知道,那群坏小子过一会就会走的。
果然,他们欺负了一会,感觉到了无趣,于是又欢笑着打打闹闹的离开了。
世界再次重归寂静。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
红彤彤的夕阳已经快沉入了远方的大楼间。
她背着重重的书包站了起来,在想着要不要回到那个让自己坐立不安的地方,但是除了那里,似乎也没地方可去了。
于是她咬了咬牙,拉着长长的影子往校门走去。
“竹潇潇,等等!”
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女孩百灵鸟似的悦耳的声音。
竹潇潇回头。
是她最好的朋友刘玲。
刘玲踩着小鹿一样的步伐,轻快的跑到她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腕。
“潇潇,今天我值日,没想到那么晚了你还没走。”
“辛苦啦。”小胖妹竹潇潇挤出笑容:“要不我送你一起回家吧,我跟你说,今天的数学可简单了······”
其实她和刘玲家并不顺路,甚至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只是想找一个比较好的借口说服自己,越晚回到那个地方越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玲打断了。
“今天我的爸爸来接我,可能不行了,下次吧!不过,要不要让我爸爸送一送你。”
刘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不用了,谢谢啦!”
竹潇潇站在校门口,呆呆地望着刘玲的爸爸下车开门,在刘玲额头上宠溺的亲了一口,然后把她抱上副驾驶。
刘玲打开车窗,朝竹潇潇挥手道别。
竹潇潇也笑着挥了挥手。
直到那辆车消失在闪烁的车流中,她的笑容才渐渐变得僵硬。
——
回到那个地方的路程实在太过漫长。
磨磨蹭蹭到门前时,天色早就黑了。
门后,就是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是即使她那么久没到家,也没有任何人关心她去了哪。
竹潇潇望着那道漆黑的防盗门,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过了好一会才掏出钥匙。
刚打开门,一个花瓶就在她脚边摔得粉碎。
哗啦一声,竹潇潇脸色都白了。
一个醉醺醺的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扶着一个满身是指甲印,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孩来到门前。
更深处的客厅里,穿着围裙的妇女满脸是泪的跪在地上,她手里拿着另一个花瓶,正准备朝那对狼狈的男女投掷过去。
当她望见门口呆呆愣着的背着书包的竹潇潇时,犹豫了一下,才放下花瓶。
醉酒的男人是竹潇潇的爸爸。
跪在地上憔悴万分的女人是竹潇潇的妈妈。
而那个浑身是伤,披头散发的女孩就不知道是谁了。
那个女孩瞥了一眼竹潇潇,冷哼一声,然后用一种故意让竹潇潇妈妈听到的音量说道:“臭三,生的什么玩意,长得跟头小母猪似的。”
“狗男女,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竹潇潇母亲什么都不顾了,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自己没出息怪老婆,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醉酒的男人听了后,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他放下女孩,猛地回头扑了上去,掐住女人的脖子,拧足了劲儿对女人白皙的脸颊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有你那么欺负人的吗?”男人怒吼。
“这些年不都是你欺负我吗?你在外面东搞西搞,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你现在还敢把野女人带回家了······”
女人最后的硬气被那两个耳光扇没了。
她软软的垂着身子,呜咽的说。
男人出了一口气。
放下女人。
大步走到门前。
脱下自己的西装,给女孩披上。
然后拉着她下楼离开了。
亲女儿竹潇潇站在一旁,可在男人眼里如同透明人似的。
——
竹潇潇望着母亲瘫倒在地上,捂着脸痛哭,门外的邻居都悄悄打开了门看着自己家出丑。
她咚的一声拉上防盗门。
“妈妈·····”竹潇潇冲了过去,使劲将母亲扶了起来。
女人将竹潇潇推开。
自己挣扎着起来,躺到了沙发上。
竹潇潇见了,默默回到自己房间,放下重重的书包,然后洗干净手到厨房里做起了晚饭。
很快,一素一肉两个菜就炒好了。
她收拾好桌面,招呼母亲吃饭。
女人摇摇晃晃的坐到桌边,她面前摆放着一碗白白的米饭,香喷喷的饭菜,以及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
“妈妈,今天的数学我考了一百分。”竹潇潇小声说。
女人听了后,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为自己女儿而骄傲的笑,而是一种奇怪的,濒临崩溃的夹带着泪嗓的笑。
竹潇潇紧张的缩着脖子。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好一会,女人突然冷冷地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叫我妈妈。”
“可是,不叫妈妈叫什么呢······”
“随便你。”
“妈妈,我们吃饭吧。”竹潇潇小心翼翼的将数学试拉到自己面前,想收起来。
突然女人伸手抓住了试卷,然后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骂道。
“考满分很骄傲吗?考满分有什么用,能赚到钱吗?能证明的了什么吗?你爸那个混蛋到时候娶了新老婆,不再给你钱,你看你拿什么读书!”
被撕碎的试卷如同雪花一般。
落到了竹潇潇精心炒好的饭菜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我妈?”女人通红的眼睛里装满了愤怒和委屈:“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就不该被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知不知道,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给我带来了多少痛苦,我们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这个小混蛋害的!”
竹潇潇愣住了,她感到一股寒流从腹腔往上涌。
但她仍然挤出微笑。
“妈妈,求求你了,我们吃饭吧。妈妈好多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不行······”
她说着,颤抖的伸出筷子,夹起一片沾着试卷纸屑的肉放入口中。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的和猪一样!”女人端起两碟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原本还指望你长得随我,以后好嫁个好人家,让我过上好日子。而你呢?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鬼东西!”
竹潇潇努力挤出的笑容在脸上消失的一干二净。
女人不知道从哪生出了一股力气,她站了起来,用力揪起竹潇潇的耳朵,将她拖到客厅,让她跪在地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家里的事吗?好,今天就跟你说!”
——
那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了。
女人曾经是市里有名的交际花。
每夜粤市消费最昂贵的酒吧里,总能看到她穿着裙衩开到腰间的小礼服,踩着华伦天奴的高跟鞋,迈着修长的白腿,端着高脚杯游离在各种富二代身边。
她物色着能带她出入高级酒店,开着豪车载着她在路上大声的放着张学友《遥远的她,张口闭口都是罗曼蒂克的浪漫男孩。
而那群舔着嘴唇的男孩们,同样上下打量着这位交际花,眼神毫不掩饰的在她身上每一寸光滑的肌肤上游荡。
最后从那群富二代中杀出来的,是竹潇潇的爸爸。
他身材微胖,长着国字脸,五官上仿佛都写着“老实人”这三个字。
但是他的嘴很能说,他说自己的父亲是水泥厂的老板,家里有着类似于皇冠这样的几台几台车,有着一栋大别墅,有花不完的钱。
那个时候的黎明妈妈玩累了。
她其实一直想找个下家嫁了,在家里摆弄花枝,或者到欧洲国家旅游,晒晒地中海的太阳什么的,过上富豪家媳妇的生活。
而竹潇潇的爸爸正是抓准了她这个心态。
从她空洞的眼神里能知道——她腻了。
于是当夜,男人便挽着美人的玉臂,扬起下巴得胜而归。
也正是那一夜,女人怀上了竹潇潇。
男人确实没有骗人。
他每天开着那辆拉风的皇冠载着女人满粤市兜风,每一个西方的浪漫节日都会给她准备玫瑰花和精致的礼物,晚上便带着女人回到装潢华丽的大别墅里。
女人以为这辈子都会这么像做个美梦一样过去。
然而,当领到结婚证的时候,她才得知自己早就怀孕了。
一直以来,她都对生孩子充满了恐惧。
然而男人关怀的态度,让她第一次起了这个恐怖的念头,想和一个人生一个孩子。
终于,竹潇潇出生了。
是个女孩。
男人在看见女孩的第一眼时,表情微微变化了。
但是男人依然对母女俩很好。
他提出想要一个儿子。
他希望有人能继承自己祖先留下来的姓氏。
女人答应了。
也就在那个时候。
女人的美梦突然被现实冲破了。
那栋豪华的大别墅在一个雨夜被闯进来的法院工作人员查封了,还有那辆副驾驶上还披着女人风衣的皇冠也被贴上了封条。
一夜之间,整个家轰隆一声倒塌了。
后来在女人逼问男人时,才知道他一直在骗自己,他以前确实是个富二代,这些东西也确实是他家的。
但是认识自己之前,男人的家其实早就负债累累宣布破产了,男人明知道这些繁华都已经灰飞烟灭,却依然用着这些东西欺骗着自己。
那个时候的女人大哭了一场。
男人发挥了他油嘴滑舌的特长。
他说,相信我,我会东山再起。
女人再一次选择了这个看起来很可靠的男人。
他们从市中心搬到了郊区,从大别墅里被赶出来,住进了一处破烂的出租屋里,女人人生第一次穿上围裙,忙于家务琐事。
然而,她却再也没有过怀孕的迹象。
男人后来带她到医院检查,医院说,由于生第一胎的时候伤到了子宫,导致女人这辈子再也没有生育的机会。
从那一刻开始。
女人所认为的靠山——那个姓竹的,长着国字脸,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丈夫,彻底变了个人。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
应该说他本来就是那么一个人。
他不再温柔浪漫,他变得狂躁,成天在外面彻夜不归。他也变成了女人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失败者,欺软怕硬打女人的懦夫。
女人每天在灶台边灰头土脸,身后的年幼的竹潇潇哭的让她心烦意乱,丈夫回家心情不好还拿她出气······
回忆起自己曾经在璀璨的灯光下,穿着短裙热舞赢得无数掌声和殷勤的日子——再看看现在,自己日益肥胖,生完孩子后原本光滑平坦的肚子布满了妊娠纹。
她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身材和脸蛋。
她现在是个臃肿油腻的老女人。
同时也失去了离婚的资本。
她除了歌舞没有任何一技之长,自己根本无法在社会立足。
想到这些,她恨不得从六楼跳下去。
但她不敢。
于是那晚她丢了魂似的,拿起刀,对准了自己年幼的女儿。
——
“你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
“我好后悔当初没有一刀砍死你。”
女人丢下这句话,扶着墙壁,披上风衣,将她肿胀的双脚塞进一双十五厘米的高跟鞋里,摔门出去了。
轰隆!
一声惊雷后。
在这一刻,下起了暴雨。
老旧小区的电力设施难堪重负,突然跳闸,客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竹潇潇从地上爬起来。
她面无表情,如同带上了一副冰凉的面具。
从天而降的闪电将整个房间映的斑白,地上摔碎的花瓶,满地的饭菜,从窗户涌进来的风雨吹动了白色的窗帘,那张竹潇潇精心写满公式的试卷碎片四处飘散。
她心里一片空白。
满脑子都回荡着母亲的话。
“你的出生给所有人都带来了痛苦。”
“你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
过了许久。
她突然自言自语道。
“原来我是多余的。”
她光着脚走到厨房,抄起一把冷冰冰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