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又沙哑,素手扶起花夫人:“别说了,母亲,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知您并不喜我,这几年您能带我与月儿如一,还让我像父亲在世一般送我去私塾读书已经很好了。我知道的,很多夫子看我是女儿身不愿收我,是母亲一家一家亲自求来的,就连月儿也只是在家里做些女红而已。我走了也好,不用付什么学费了,还可以让良弟去更好的地方读好书。只是,母亲,这今后的事情一定要听我两句,丞相和陛下是一根绳上的,我们和他们家掺和不得,我走以后,你拿我做筹,找个由头搬出去,院子小点都行,但莫要住在相府了。”
“我省的,我定按你说的做。”花夫人听着花容的嘱咐内心难受,一面抽噎,花容自小跟着花父,男生学的功课花父一样没让花容落下,还比花父别的学生学的还好。花夫人知道花容聪明,心思剔透,听她的准不会错的。
“我走以后最担心的……还是良弟,他还小,什么都没个定性。以后良弟读书母亲要好生监督,千万不可事事都顺着他,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我知道母亲疼他,但若是惯坏了,难免不知天高地厚,日后做事没个分寸,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来,母亲一定要记着。”
“诶,我听你的,不会什么都由他来的。”
花容是野的,她是被宠着长大的,带着乡野的肆意与张狂,即便后来生活艰难,也放肆无比,周围人却最看不惯花容,因为一个身体不好的姑娘更应该安分守己。
皇家的礼仪繁琐而压抑,吃饭、走路、说话甚至睡觉都有必须遵从的规则,与花容以往的日子是如此天差地别。
花容被压榨在沉闷的礼教中,连笑意也必须严格规定。
当花容觉得自己快死在教养嬷嬷一板一眼的规矩里时,西北官员——陈生以西北要事为由多次上书催皇帝拉快进程。
皇帝担心花容待嫁之期突生事变,便爽快应下了,元宵刚刚过去,新年的热闹似乎还有残余,花容的人生便要去往另一片天地。
花夫人磨不过花月的性子让花月与花容同睡。
花月的身子小小的,蜷在花容怀里:“姐姐,我是不是只能和你睡这一晚上了?”
花容隔着被子拍了下花容的屁股:“多大的人了,还要跟姐姐睡,后日我得嫁人啊,明儿晚上忙着呢,哪有时间伺候你这小祖宗?”
花月环手抱紧花容:“我都听娘说了,那死老头儿硬是要娘选一个,他自己那么多女儿怎么不送?非得找我们?九王好歹也是个皇子,丞相女儿不更配吗!娶个白身的女儿,也不怕被人笑话。”
“傻瓜,白身才好呢。”花容咽口气摸着花月的头顶“你还小,以后就懂了。”
“我才不要懂。”花月埋在花容怀里声音有些呜咽。
花容不知如何安慰,花容不轻不慢的抚着花月的头顶,花月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哄着她睡觉的,室内一片安静。
花容看着床头油灯的灯芯晃动着,不知过了多久,花容感觉自己衣襟有些湿润,怀里的花月闷着自己的衣领出声:“姐姐,我怕,我不想嫁,可是我也不要你嫁!我不要你替我嫁!”
花容拍了拍花月的背:“说什么胡话呢,谁替你嫁了,是姐姐自愿的,不然你让姐姐嫁给那个王二牛吗?”
“姐姐人漂亮,提亲的人多着呢,谁稀罕那癞蛤蟆!”
花容嗤笑,弹了下花月的额头:“没大没小,哪有骂人家是癞蛤蟆的。”
“我说的是实话,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女子。”花月嘟囔着嘴,稚嫩的小脸还有些还未褪去的软肉,看着煞是可爱,花月一本正经的看着花容,恍若说着天大的事情,花容也不好笑话她,一把乱摸过她额前的碎发:“又说傻话了。”
“我已经长大了,娘亲说再过两年我就能嫁人了。”
“是啊~也不知以后哪家幸运公子可以娶到这么可爱的女子。”花容捏捏花月脸上的软肉:“要是我也能看见月儿出嫁就好了。”
花月脸上泪珠跟断了线似的往外冒:“姐姐……月儿不让姐姐嫁。”
“月儿听话,姐姐出嫁月儿要高高兴兴的。我听人说,九王殿下长的一表人才,是个翩翩公子,泗州的姑娘没有一个是不想嫁给他的,说不定大兴城的这些个公子哥儿都不如他好看呢。你不是常念叨姐姐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吗,这不是刚好?月儿要笑着送姐姐。”
花月却哼了一声:“他要真这么好看,怎么还不找老婆!非等等皇上来指婚。”
花容忍不住大笑了两声,擦擦花月眼角的泪眼角的泪:“说不定泗州的姑娘长得不好看,九王只好等皇帝将我这个最好看的赐给他啦~”
花月努努嘴,并不反驳花容的话。
花容抱着花月开始给她讲自己在戏本子上看的小故事,拍着花月的背哄她睡觉。
小孩子总是说睡就睡,花容给花月散着的发编了好几个小辫子,想着第二天花月照镜子看着被自己瞎折腾的发型生气的样子,心情好了几分。
日子来的很快,花容半夜被拉起来匆匆打扮,相府的功夫做的很足,该有的一样不落下。
花夫人穿的很正式,手里郑重的拿着一把梨花木梳,露在外面的手,暴露了花夫人被生活压榨的苦难。
花容握着花夫人的手,又哭又笑,她一直知道花夫人很不容易,孤苦伶仃的寡妇养着三个孩子,还要依从父亲的嘱托供自己一个女子去私塾读书,她有什么好求的呢?以自己一身换家人日后的衣食不愁,或许不错。
“母亲,梳头吧。”
相府一众丫鬟的细心打理,花容的乌发变得光滑,宛若丝绸。
花夫人轻轻拿起桌上的梨花木梳,慢慢竖着花容垂落的发,轻轻念叨着传唱千家万户的婚假歌: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花夫人的声音有些咽咽的,花容内心却出奇的平静。窗外是漆黑的夜色,边际有一丝红光,破土而出,血一般渲染了整个天地。
皇帝送来的丫鬟——深蓝给花容套上镯子:“天亮了,姑娘该出发了。”
“是啊,该走了。”
花夫人听此眼睛通红又不敢哭出来,忙说去叫儿女起来送姐姐,放下梳子出去了。
花容没有回头,她静静想看着铜镜前的人儿越来越多的饰品,一个沉重的七树花钗凤冠戴在头上,花容感觉脑袋沉重不已,额前的七条珍珠玛瑙串的滴坠随着花容起身晃动,拉出一道影子,霞披的红色印在花容白皙的皮肤显得白里透红。
丫鬟是化妆的好手,胭脂施在眉眼周围,桃花样的眼愈加夺目,花容拿起团扇遮面,眼睛微垂,长长的睫毛在卧蚕处撑开一片影子,外头响起了鞭炮的声音,陈生等人已经在外等候,看人闹的百姓伸直了脑袋想看未来九王妃的模样。
陈生还未见过这位王妃,想着皇帝那缺德性子担心王妃样貌丑陋,越是担心便越不敢看,当花家大少爷撑着红纸伞将新娘送出后陈生却更加担心,但愿殿下能一如往常,坐怀不乱。
陈生退到马车一旁弯腰作揖,周围百姓见着新娘子漂亮都起哄讨要喜糖,夸赞新娘美若天仙。姑娘家谁不爱听夸赞,花容听的微微脸红,手上的扇子高了几分挡着娇颜,在深蓝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