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四奶奶仍是没有转过身去,
“父亲,大哥,二爷老了,这次我回去的时候,看他拿起戒尺,手都有些抖了。”文远回忆着那时情景,语气中有些感慨笑意。
薛四奶奶却只是哼了一声。
文远不在意母亲的态度,兀自继续说着:“‘为长心易忧,早孤意常伤。出门先踌躇,入户亦彷徨。此生一何苦,前事安可忘。兄弟先我没,孤幼盈我傍。’父亲早逝,儿子从小看着其他的孩子有父亲关怀管教,虽然有时也厉声打骂,但儿子看起来,心里总归是羡慕的。”文远低下眼眸,掩饰眸中的一点水色,平复着心情继续说道:“那时候一起玩的兄弟们都比我大,二爷怕我和大哥受欺负,总是在我的兜里放一小个生面团,要是下了学回来,面团不在了,弄脏了,或是被压扁了,二爷就要问他们在学里都做了什么,是不是欺负我了。大哥从来不这样,遇到什么都非要用拳头硬打回去,经常自己也搞得鼻青脸肿的,回去还要挨二爷的揍。所以后来我就有了主意,一旦有人和大哥打架,我就将兜里的面团弄脏压扁,回去说是那人欺负了我。”
文远收拾起回忆,眼圈已经隐隐有些发红。“二爷那个时候比起文康他们,倒更像是我的父亲。”
薛四奶奶的喉咙鼓动了一下,不自觉的半侧过身来。
文远转过身去,面对着薛四奶奶恳诚地叹道:“娘,不论二爷过去对您和大哥是否公平,他对儿子总是真心实意的好。”
薛四奶奶被说中心结,那是薛四奶奶心中最柔软,却也最不平的地方,使她顿时心生哀切,眼眶湿润起来。
文远伸手扯着母亲的衣袖恳求道:“娘,回去吧,那毕竟是我们的家啊。临走的时候,二爷叫我进来,蘸着儿子研的墨,将娘的名字填回了族谱。娘,我们回去吧!”文远话到此处,鼻音沉重,已然是在用哭腔说话了。
薛四奶奶听到这里早就忍不住眼泪,哭出声来。
文远回身抱着薛四奶奶的腰放声哭道:“娘,回去吧!”
薛四奶奶闻言更是痛哭不止,十多年背井离乡独自打拼,含辛茹苦抚养幼子,以为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的坚硬心肠,在这一瞬间好像顿时瓦解融化,在左胸里颤动的仍是那样一颗柔软脆弱的心脏。
薛四奶奶哭得没了力气,靠在儿子的背上,勉强支撑固定住。
文远侧对着母亲,扭着身体尽量让母亲有更多的地方可以依靠,侧着头,伸出右手绕过身扶住母亲的肩膀。
薛四奶奶轻声唤道:“文远,我儿啊。”
“娘,儿子在。”文远立即答应道。
薛四奶奶靠在儿子背上,曾经她执手相扶以为永远长不大的儿子,如今已经用宽厚的肩背让她依靠。
薛四奶奶望着前面供桌上丈夫和长子的牌位,轻声却清晰地说道:“娘老了,有些事情是该你们自己拿主意了。走到哪,你也是薛家的一脉,落叶归根,你要回去,娘不反对。”
文远感动的连忙点头,他为母亲终于到来的原宥而感到激动。
“但娘老了,走不动了,娘要背着你父亲和大哥的牌位啊。”薛四奶奶用她那种历尽沧桑的语气叹道。
“可你大哥在那无碑无坟啊,我走了,他就找不到人祭奠,成了孤魂野鬼了。他要怨我的!”薛四奶奶话未说完依然哽咽。
文远扶着母亲,后背稳稳支撑着母亲的身体,想要给她最大的安慰和依靠。可自己却也被母亲的话而搅动得不安颤抖起来。
“娘。”文远唤道,他想让薛四奶奶不要再说,不要去理已然解不开的结。
“文远。”薛四奶奶推开他,抓着门框慢慢站起身来,背对着文远,努力平稳着气息说道:“娘不逼你们喝药,不拦着你们回去,但娘真是走不动了,就让娘在这守着你爹和大哥吧。”
薛四奶奶说完便迈过门槛往外走去。
文远从未想过母亲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单薄和孤独,原来早已有了些佝偻。眼底一凉,连忙起身将跪垫摆好,自己也转身合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