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潇连忙让开光，走到桌子旁，就要拿水烟袋，瞧见二爷爷肩上的毯子掉下来，伸手捏起一角提起来往薛二爷肩上裹去。

“嗯？”薛二爷嘴里含糊着吱了一声，却并没有醒来，薛潇悄悄地走到薛二爷前面，伸手就要拿水烟袋。

薛二爷却忽然醒了，手按在水烟袋上，睁开眼看着薛潇。

薛潇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二爷爷。”

薛二爷近几年上了年纪，睡觉十分浅眠，中午的歇午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每每此时，薛二爷都把院子里的人打发到外面，有时连二奶奶都不能在这，可即便如此，仍然不时会被风声鸟声所惊醒扰眠，今天睡得倒沉，还做了梦来。薛二爷被她一叫，这才从睡梦中的的意识清醒过来，看向她“嗯”了一声。

薛潇只知道自己吵醒了薛二爷，连忙松开手里的烟袋，说道：“二爷爷，你醒了。”

薛二爷看向手里的烟袋，并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习惯性地拿起烟袋来，示意她给自己点上。薛潇从桌子上找到洋火，给薛二爷点上水烟袋。薛二爷吸了两口，吐出一阵云雾来，这才精神起来，看向薛潇问道：“明早就走？”

薛潇还在担心二爷爷知道自己是来偷烟袋的会责罚自己，此时听到二爷爷问话，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薛二爷转过头去，又抽了口烟。他刚刚的梦里，梦到了好些小时的事，那时候自己还没考上，家里也并不富裕，大哥从后院竹林砍下好些楠竹来，搬到院子里剖成蔑丝，两个小弟弟在院子里爬树摘核桃，自己却能坐在窗下读书，旁边还摆着母亲做的红苕干，那东西又脆又香，他才吃了一片，再伸手去拿，却见两个淘气的弟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偷吃点心了。

“你叫文远和那个也来。”薛二爷吩咐薛潇道。

薛潇猜薛二爷说的那个是小湘，于是先去找了文远又去文康家喊了小湘过来。

两人来到薛二爷的正房里，文远已经到了，薛二爷拄着柄檀木拐杖，背对着他们站着。文远见她们来就让她们跪下。薛湘深感莫名，却还是按照文远的吩咐跪下了。薛潇以为是自己和原溱打赌的事情被知道，心虚得连忙跪了下来。

薛二爷背对着他们，在桌子上翻着什么，好一会才转过身，沉声叹道：“为长心易忧，早孤意常伤。出门先踌躇，入户亦彷徨。此生一何苦，前事安可忘。兄弟先我没，孤幼盈我傍。”

薛二爷刚刚叫文远取来宗谱，翻阅了一番，看到族谱上那些兄弟亲人的名字，想到他们曾经的样子，很是感慨动容，望向文远叹道：“平之英年殒没，我本该照顾好他的家眷，却因诸事争执，落得如今你们流落在外。”

此言勾起文远许多心事来，文远想着年少时伶仃孤苦的际遇，眼圈也不免有些红了。

薛二爷收回眼来，接着说道：“此事总归是我的错。大哥过世后这几天，我常想起小时候的事，不知是不是令之也在怪我。”

文远连忙摇头劝道：“二爷不必如此想象，侄儿当年年少，或许也曾有一时怨怼，但若是到今日还不知二爷此心，便真是朽木难雕了。侄儿相信，父亲他在天有灵，更是一刻都不曾怨怪过您。”

薛二爷闻言点了点头，顿了一会，收拾心绪打起精神来说道：“也罢，今日我便救过补阙，文远，去拿笔墨来，我将你母亲填回族谱之上。”

“诶”文远激动地答应着去拿笔墨。

翻开族谱到那一页，“薛令之”的名字下边，薛四奶奶的名字被划掉，一笔浓墨重重落下，斜拖着下来将名字盖掉了大半，在已经有些泛黄了的纸上洇出一块不平来。十六年前这一笔，下的很重，落笔凝滞，收笔又迟缓，拖尾宽得占了两个名字空隙之间的一半，似乎断不留有余地。薛二爷只能在四弟名字右边空隙里，勉强写上“薛张氏”三个字。薛二爷的字，从小习便是的是瘦金体，瘦硬有劲，刚好占满了那块空隙。

泛黄发脆了的纸张隐隐有些泛油，新添的墨迹渗不下去，还反着光亮有些不肯干。

文远和薛二爷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薛潇薛湘仍在跪着，对这一切似乎不解却又有些明白。

薛二爷缓缓放下笔，转身对薛潇薛湘教训道：“凡我薛氏一族，当以礼义仁孝为本，习智信之学，万不可做废信弃义，行蝇营狗苟之事。你们可明白？”

薛潇薛湘知道薛二爷这是在传授薛家家训，忙答应着知道。

薛二爷许是年纪大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子，起来吧。回去好好孝顺你奶奶。”

薛潇薛湘答应着起来。

第二天一早，文远就带着两个女儿踏上了回CD的路。仍是薛麦子送他们，小小的驴车上载得满满登登，薛杨氏怕他们路上饿，将新做的罐罐肉，滤米饭和缠丝兔都一股脑往车上装，引得薛潇薛湘忙摆手要走。

村口的水车仍是吱吱呀呀地响着，文远父女三人渐渐走远了，薛潇看见来送他们的人里，薛潼那小小的身影往前追了几步，心里也很是不舍，坐在车尾对她不住摇手。

薛湘的怀里还抱着李姨娘早上给的娃娃，答应了要给她的两个娃娃在李姨娘生产那次就弄脏了，这一个新的，只怕也是她赶工做出来的。

山水尚且有相逢，何况是同宗同源的他们呢！薛湘抬眼望着远去的双泉，挥挥手依依作别。

薛麦子送他们到了渡口，把东西搬上船，直到看他们离了岸，才赶着驴车慢悠悠地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