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染娘你说,雪落在枯枝上真的如同梨花一样吗?我想等明日清晨推开房门时,院子里的枯枝上便积满了雪,那也是很好的,不过为什么非要像梨花一样呢,像棉花那样也不错啊,你说是不是啊?”
“染娘”不说话,我转过身,那人却不是染娘。那人背着光站着,我把头扬的高高的,只看见那人盯着雪地上的字,我细想不对劲,急忙用手将雪地上的字搅乱了,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这才看清那人是太子。
我的脸有些发烫,像是小时候做了坏事被阿娘发现,只好等待阿娘责罚,心里忐忑不安。可是我又想了想,我不过是随意写了几个字而已,钟明鹤不至于为此治我的罪吧。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愣是不敢抬头,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或许是怕他生气,或许是怕他又挖苦我,他不说话,我便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雪和钟明鹤的脚尖。待他转身走了,染娘才慌慌张张跑来,替我披上狐裘,对我说:“良娣又惹殿下不高兴了?殿下方才的脸色难看的要命。”我回答她:“他都没跟我说话,我怎么会惹他生气呢?”
我也不知道钟明鹤为什么脸色难看,我真的没有惹他生气啊。他生气可跟我没关系。
我整日待在东宫,什么事都做不了,甚是无聊,我想骑着我的马儿去踏春,去巴克草原上找轻枫玩,阿娘要是知道我去找轻枫了,一定会生气的,她生气了总要打骂下人。我忽然想起来我已经离开巴克草原了,在中原,女子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要是我还像在草原上一样胡闹,皇后会罚我抄《女戒》,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去骑马了。
之前我从染娘那里弄来一身男装,我穿过一次,那身衣裳是红色的,可漂亮了。也不知那是从哪里做出来的衣服,做工可精细了,绣法不像宫里的绣娘绣的,染娘没说,我也没问。今日趁着染娘去集市上采集货物,我正好可以溜出去玩,我早早的就打算去放天灯了,我甚至连天灯上写的字也想好了。
东宫守卫森严,我若是穿着男装公然出门,肯定是不行的,这时我便摆出良娣的身份,叫了几个丫鬟侍卫,假装要去东市买些胭脂水粉。守卫们没有拦我,我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外面的阳光真好,外面的空气也好,外面的一切都好。
这些人跟的紧,我倒也不急,反正现在时辰尚早,我得先填饱肚子才行。我进了一家饭馆,上了三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菜,那几个丫鬟跟柱子一样杵在我跟前,怪别扭的,我问她们要不要坐下一起吃点,她们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我又叫她们将门口那几个侍卫也叫进来吃饭,她们的头摇的更厉害了。我便起身去邀她们入座,她们都吓坏了,急忙往后退,我将目光向她们身后望去,装作吃惊的模样,说道:“太子殿下?”
我趁着她们一齐转身低头行礼,急忙跃出窗户,窗户外有一棵老槐树,我借着槐树下到地上,最后那一跳震的我脚跟疼,我站在地上跺了跺脚,然后向她们招手,她们知道被我骗了,一个个面露惊慌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从我进入这家饭馆之时,我便知道若我逃走,即使那几个侍卫也轻易抓不到我,我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兴奋来形容了,我简直高兴的能窜上天了。
我转过身就跑,因为跑的匆忙,一路上撞了不少人,我一边跑一边道歉,街道上的人可真多啊,我跑的气喘吁吁也不见个尽头,我实在跑不动了,便停下来朝四周看,四周都是人,我想,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来的。
傍晚我如愿的放了一盏天灯,放天灯的人不止我一个。千千万万只天灯纷纷飘向天空,我只觉得好看,真的太好看了。我看着我的天灯飞的越来越远,直到它消失在夜空中,我的鼻子莫名的酸酸的,我莫名的感觉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难过,或许是我想家了,我想我的马儿了,我想回到巴克草原了。
我从东市走回东宫,累的我半条命都快没了,下一次出门一定要骑马,我不想再走那么长的路了,要是下回赶上宵禁,我就没地方去了。
几日后的一天,太医来请平安脉,染娘不在。我觉得这个太医很面生,我以前没有见过,我问他:“为何我以前从未见过你。”那太医说他是新来的,因为之前为我请脉的太医家中遭了些变故,他便替了那位太医的职位。
临走时,他问我以前头部有没有受伤,我不解,告诉他我一直很健康,头部更没有受过伤,他迟疑了片刻,便告退了。待染娘回来,我问染娘道:“今日来的一位太医真奇怪,他好端端的为什么问我以前头部有没有受过伤,染娘你说我会不会因为以前头部受过伤,所以有时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可是我不记得我受过什么伤啊,我从小到大一直活泼的像只兔子,那人为什么这样问我呢?”
染娘笑道:“良娣您多虑了,自从您来到上京,一直都是婢子在服侍您,这些您都是记得的,肯定是那太医胡言乱语,您别听他的就是了。”
我细细回忆了一番,以前很多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可是也有些事情我忘得干干净净的了,比如阿爹曾经说过我小的时候骑马,从马上摔下来过,可我不记得这些事情,仿佛我的记忆是有选择的一样。染娘告诉我,人都是这样,当一个人变成大人之后,他所记挂的事情太多,根本不可能将每天经历的每件事情都详细的记下来,我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人随意一句话就费心思去回想以前的事情,那些事情太繁杂了,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将目光投向远处,而不是固执的往回看。
我赞成她说的话,可是我执着的不是这些,而是另外一些事情,我总将所见到的许多场面汇合成一个属于自己的记忆,就仿佛我的记忆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混杂着许多人的往事,其实离开巴克草原时,阿娘说的一番话究竟是说给卓玲赫尔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甚至怀疑阿娘是否真的对我说过那番话。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见到阿爹,我想我忘了很多事情,又或者我记得别人的往事,却唯独记不清自己的往事。
我想了一会儿,心里很烦闷,干脆不想了。我将那本李太白的诗集拿出来,随意翻了起来。以往我看书时,染娘绝不会杵在我身边,可最近她越来越跟得紧了,连我看书也要陪着我,也许她担心我又偷偷跑出去连累她们受罚,所以将我盯得格外紧些,我也不甚在意,由她陪着也好。
我提起笔随意写了其中的几句诗,我又想起了顾庭芳,我很懊恼,我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想起顾庭芳呢?难道我是想他了吗?怎么可能呢,我才不要想那个奇怪的人呢。我又在纸上用草书写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又猜想顾廷芳出生时,他们家的庭院里一定开满了各样的花,所以他阿爹阿娘替他取名为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