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后面望去,一些流寇上了马,挥着刀追了上来。我们没跑多远,阿西合被射下了马,我急忙勒住缰绳,这群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我才看清他们穿着我们龙部的服饰。
我问他们:“是摄政王叫你们来的?还是我阿娘?你们可知,一旦中原使臣的车队在巴克草原出了事,中原皇帝龙颜大怒,举兵进攻巴克草原,我们的家园会被毁灭,我们的家人会沦为奴隶,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此盲目的为别人卖命,会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那群人不说话,为首的人下马将我从马上拉下来,捆了我的手。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里,我担心阿西合的伤势,央求他们带她去找医馆,他们大约是不忍同族人死在自己手里,因此答应了我的请求。我被他们蒙上了眼,跟着他们的队伍走。
这群人真奇怪,刚才还嚷嚷着要我的命,现在抓了我却又不杀我,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被他们关在一间破烂的屋子里,这地方很偏僻,大约很少有人能寻来。我想,叔父不会轻易放过我,他是想让人在极其荒凉的地方将我杀了,我的尸体很快会被豺狼野兽啃食干净,即使有人知道我死了,那人也找不到我的尸体,更无法在叔父面前对证,看来这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然而这群人似乎暂时没有要我的命的打算,他们不许我随意走动,却没有让我像奴隶一样挨饿挨打。于是我想,他们终归是我的族人,不忍心对我下手。
过了几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龙部的服饰,蒙着脸,我听见那个人与另外一个人在争吵,他们讲的话我听的不是很懂,因为那不是龙部的语言,更像是轻部的语言。我忽然觉得这群人或许不是龙部人,而是叔父买通的轻部人,他们之所以穿着龙部的服饰,是为了让人误以为他们是龙部流寇。
龙部公然截杀陈朝使臣,如果陈朝皇帝知晓此事,那龙部就真的再无生还的机会了。叔父所图的不过是王位,他策划这场谋杀虽能杀了我,可除了这点好处之外,连半点益处都没有,叔父一直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可不会蠢到自己跑去送死。
我左思右想,却总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静静的听他们两人吵架,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我像是在哪儿听过那个不速之客的声音,我又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原来那是轻枫的声音。轻枫是轻部的世子,我和他从小相识,他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叫了他一声:“轻枫?”他将目光转向我。果然,他就是轻枫。我更好奇了,难道说下令将我绑来的人是轻枫?那他是不是也想要了我的命,所以才与叔父合计来杀我?
我难以相信这个人会是我在巴克草原上认识的那个爱笑的轻枫,就是这个我将他当做朋友的人,他居然想让我死。他应该很恨我,可是既然他恨我,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该叫来轻部的人将我杀死,何必等现在才动手。
我顾不得许多,急忙起身跑到他面前,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我恐慌的模样。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但我的心口处在“突突”的跳动。我将他的面巾扯了下来,看清了他的脸。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我,他垂下眼不说话,仿佛在回答我,我所想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确想杀了我。
我觉得好难过,我阿娘欺骗我,没想到连轻枫也在欺骗我。
我又问他:“我是不是太好骗了?”他仍然不回答我,我倔强的盯着他的眼睛,可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的眼睛似乎在回答我,他的确骗了我。
我很失落,我没想到我会被他们厌弃,我不想被人厌弃,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他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待我?从小雅丽塔就说她讨厌我,因为我把她的父亲抢走了,她说就是因为我,所以阿爹从来都不爱她。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明明没有和她抢过阿爹啊,我为什么要和她抢阿爹呢?阿爹说了,他爱他的每一个孩子,包括我和雅丽塔。阿玛也说我是个烦人的孩子,因为我的缘故,她总要被阿娘责骂,可我仍然那么不懂事,仍然背着她闯祸。我和庆延木泽比射猎,我射的猎物比他多,他说我是个令人讨厌的公主。阿娘打了卓玲赫尔,卓玲赫尔便将我推进泥地里,她说她真的很讨厌我。
阿娘呢,她虽然没有当着我的面说她讨厌我,可是她一直骂我不成器,我想,她已经厌恶我到了不想再与我费口舌的地步了。
也许我阿爹和几位哥哥还有我的三位弟弟不会像这些人一样厌恶我,可是阿爹和哥哥们死了,弟弟们被困在王宫里,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现在我成了一个人人厌恶的过街老鼠。
我正暗自伤神,忽的后脑勺被重重一击,我便什么都顾不得去想了。
偷袭我的那个人下手可真狠,否则我怎么会感觉我的头被打破了呢?一股热热的东西贴着我的头发往下流,流过脖子,一直流进我的衣领,那应该是滚烫的血,可是我为什么会浑身发冷,就好像流进衣服里的不是热的血,而是冬日里冰冷刺骨的河水。我愣了片刻,才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作响。
真疼啊,我的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我看着轻枫惊愕的神色,他像是被我吓到了,呆呆地站在我面前。我浑身没有力气,头疼的厉害,我躺在地上,我的头发湿透了,好像刚刚洗过头发一样。
我又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中原的人,他跟一群中原的官员来到巴克草原,住了几个月之后便离开了。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他帮我洗过头发。那时我大概是九岁左右,很多事情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记得那个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男孩子总穿着一身红色衣袍,衣服上绣着精美的图案,我特别喜欢那件红色衣服,可是他说在中原,只有出嫁的女子才穿红色的衣服,平日里很少有人会穿红衣,因为那样太招摇了。
我似乎问他:“你为什么总穿着红衣?”他说:“夜晚太黑了,太冷了,想在篝火旁取暖,所以穿红衣。”他还说等我长大了他一定送我最好看的红衣,我穿上他送的红衣就会变成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他走的时候我在城墙上大喊:“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他只是向我挥手。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这就是我一直喜欢穿红色衣裙的缘故。就是因为那个中原人喜欢穿红衣,所以我也喜欢。
我的脑袋晕晕的,好想睡觉,可是外面太吵了,我又听见兵器搏斗的声响,乒乒乓乓吵个没完,听的人心烦,我想告诉那些人,要打架去别处打,我要睡觉了,可是我醒不来,我睁不开眼,我也喊不出声音,好像梦魇了一样。我只好由他们在外面打闹,我想,他们总会有打完架的时候,我就等那个时候再睡。果然,没过多久,外面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了,直到后来完全听不见了,我才稳稳地闭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冷的受不了了,伸手去裹被子,可是什么都没有,我才想起来,我躺在小破屋的地上,我的头部流了很多血,我感觉很冷。
也许血流干了我就死了。
恍惚之中,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喊叫,有人将我从地上拖起来,有人将我抱起。我怎么会觉得我的头部还在血流不止呢?就好像我听见了血落在地上的声音一样,那声音像雨水敲打洼地发出的声音,“吧嗒,吧嗒,吧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