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询问之下,方知这老妇是廷尉府上的仆人,名叫丁翠,平日照顾廷尉新纳的小妾,未料这个小妾竟与人私通,生下了这么一个家门之耻的私生子。
廷尉主管昭狱和律令,这种人最是头脑清明,而又向来不缺折磨人的法子,丁翠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如此折磨一个孩子,方才偷偷借着出来采买的由头,把孩子放在篮子里带到了这听风楼里。
“既已嫁与他人,便该恪守妇道,如今这犯下的罪孽竟要让个孩子来承担。”
宋庭秋闻此不屑,廷尉郭绍那个人他是知道的,由右相一手提拔,精通律学不假,但为人品行不佳,风流成性,家中妻妾成群,他并不喜欢郭绍,但即便如此,红杏出墙也总归是为人不齿的。
“小姐……早已被活活打死了……被扣上了一个偷窃的罪名,毕竟与人私通这等丑事说出去,是要让我家大人颜面扫地的,”丁翠断断续续低声诉说着,“这孩子名义上还是大人的骨肉,不会明着处死,但也是早晚要被整死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言辞间一阵哽咽,眼神里一片哀伤。
她缓缓起身,颤巍巍地将宋庭秋刚刚掀起的被角轻轻塞好,随即又坐回了位子,眼里满是低眉顺眼的央求,全然没有了刚刚斥责老大夫时候的盛气凌人,看起来她很重视那篮中的孩子。
“可即便是今日我替你出了这药钱,你把他带回去,还是活不成的啊?”莫叹雪心生怜悯,但是这显然不是个长久之计。
从廷尉府上偷偷带个私生子出来,恐怕这一番拿了药回去,事情便免不了要败露的,甚至于这个老妇人,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个道理丁翠当然懂,这件事的后果只会比莫叹雪想象的更为可怕,外面的人不清楚员廷尉大人的雷厉手段,但她是知道的。
自己这趟出来已经够久的了,久到……
久到等她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不过,这倒也没什么难办的,她踏出廷尉府侧门的那一刻,本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了。
难的是这个孩子怎么办?
“我家小姐,原是到了和心上人谈婚论嫁的时候,硬生生被那廷尉大人强取豪夺过去的,大人府上妻妾众多,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弃如敝履的下场……”丁翠说得含糊而简练,她不忍扯下那最后一块遮羞布,但是在场的人已经都听明白了。
按照郭绍的年纪,已经很难再有所出了,一时兴起强取豪夺了一位妙龄女子,如果让外人知道这个孩子竟不是郭绍的,廷尉作为男人的尊严则会尽数扫地,必会沦为肃都官场一大笑谈。
所以他只能认下这个孩子,至少还能让外人以为他雄风不减,然后随便给这个不守妇道的小妾定个罪处置了,再把这个所谓的“自己的孩子”悄悄杀了……
她的那位小姐,虽是红杏出墙不假,却也是个命苦之人,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则更为可怜。
“那你有什么打算?”莫叹雪问向那个老妇人,听起来这件事情非常棘手。
“我家小姐福薄,老身跟了小姐十八年,看着她长大,受的是小姐娘家的恩情,做人不敢忘本,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求能救下小姐的骨肉,肃都城里有一戏班子,班主以前曾蒙小姐家提携,兴许看在小姐娘家的面子,愿意收个男婴,以后跟着班主走走江湖……”
至于丁翠自己,郭绍如果想通缉一个人,画像一出,她便插翅难飞,而半大的婴儿面目相似,容易藏,也难以找。
丁翠的决绝和忠诚让莫叹雪十分动容,她非常清楚“私通”这个词的含义和后果,很久以前,那个神巫族的女子和外族人私通,等待着他们的孩子的命运是——烈火焚烧,魂飞魄散。
只是那时并没有一个丁翠这样的人站出来,为了一个无辜的生命而疾走奔忙,视死如归。
她能活下来是因为伏明,从来都不是因为她自己。
丁翠抓上她的手,苦苦央求她能出手相救,莫叹雪面露难色地看向宋庭秋,她这趟出府来身上没带一两银子,即便这男婴身上的伤好治,却还是要用那价值不菲的药材的,但她相信宋庭秋听了这番故事之后,是不会无动于衷,见死不救的。
“可我听风楼从不赊账,这是规矩。”宋庭秋语气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