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秋这句话说得莫叹雪有些微微恼怒。
一个人若是可以活上几生几世,却每世都活不过二十个年头,有时是个非常可悲的事情。
因为别人只会觉得这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是幼稚而懵懂的,是不足以将深刻的大道理与之说道的。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莫叹雪自认是个不善筹划的人,前几世里她顶着别人的身份,身旁总是会有很多“别人”的家人,他们可以替她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这一世,自打进了相国府,纷至沓来的许多故事常常让她感到无所适从,那些故事之间似乎存在着某些隐隐约约的关联,但是却又好像缺少很多能将它们串联在一起的情节。
莫叹雪对抽丝剥茧这件事,并不擅长,在这一点上,她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但是若是被别人如此平白的嘲弄,她还是会生气的。
她看向宋庭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已经渐渐习惯这个人的性格了,他会说给自己很多故事,但是每次又都好像只说一半,像从筒里往外倒豆子一样,没人知道他还藏着多少豆子。
宋庭秋看了一眼窗外,下面是肃都城里一条普普通通的街市,旁边有粮铺,有肉铺,每日往来的百姓络绎不绝,布衣碰面,谁都不知道迎头走来的是什么角色。
“右相的势力遍布肃都,你以为他会不知道是我在替左相的公子送药么?”他双眼微虚,眉头轻蹙,沉声说道。
这个问题莫叹雪曾经想过,从她那时知道太医令在帮右相杀死皇嗣的时候就想过,堂堂大凉左相国的病弱公子,总归是要有一个大夫给诊病的,这是朝堂的颜面,也是太医院的职责所在。
然而这无疑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接了这个活儿,谁就相当于公然和右相划开界限。倘若是放在以前,拥护左相的党派还是不少的,如今天子多年未再有子嗣,年岁到了即便想有也很难再有,朝堂上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朗,此时站队左相这一边,简直是自取灭亡。
只可惜,太医令身在高位,不可能袖手旁观,连带着他的公子也难以独善其身。
“所以你是在为左相和右相,同时收集情报?”莫叹雪忽然心领神会。
这是宋家必须选择的立场,他们虽然可以治病救人,却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们,他们只能自救。
宋庭秋自顾自地收起了窗边的画卷,朝着两丈余开外的书画缸一掷——
稳稳落住,好准。
“何来的收集情报之说?这听风楼,不从来都是我宋庭秋施恩的医馆,会客的陋室嘛?”他潇洒转身,嘴角一抹浅笑,气定神闲道。
谈话之间,楼下忽得一阵喧哗,听起来是有人在小声吵架。
莫叹雪随着宋庭秋下楼察看,适才坐诊的老大夫对面,正坐着一个老妇人,衣着打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她膝上还放着一个长长的篮子。
透过篮子中半掩的被角,莫叹雪似隐隐约约瞥到,里面好像是有个婴童。
老大夫见宋庭秋过来,自觉找到了靠山,“启禀少爷,这妇人带着个孩子过来,本就是半条命已经没了的,这身皮肉伤若是想救须得用咱们这里最好的药材,可这妇人又拿不出这药钱来,便在这里斥责在下心狠手辣,见死不救,死活赖着不肯离去,你说这……少爷,您可要为在下做主,咱们听风楼向来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宋庭秋上前一掀被角,篮子里的婴儿不哭不闹,娇嫩的皮肤上是朵朵渗血的淤青绽开。
一旁的莫叹雪看了亦是一阵蹙眉,那伤痕比之自己这一具小叫花子的身体当时那皮开肉绽的凄惨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别说落在这襁褓中半大的婴儿身上,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行医之人看过的血肉支离自不在少数,但是对孩子也能下此毒手的却也罕见,何况还是个看着便惹人怜惜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