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也确实很难有人能够想到,堂堂大凉国最高医官太医令的儿子,没有随着他父亲入太医院,反倒是在这肃都城的寻常街市上,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
莫叹雪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上了楼,楼上的景象让她登时一惊。
这医馆的二楼,竟齐齐整整排布着两面书架,上面皆堆满了厚厚的书卷,另一面靠窗的墙上,悬着几张墨宝,屋子正中的书案上,铺展开来的是一幅刚刚完成的山水画,还未来得及裱起。
莫叹雪好奇上前,瞥见那画作的落款之处,正是宋庭秋的名字。
“这是你作的?”她细细品鉴着案上的这卷山水,想自己第二世的时候,也是做过那书局里的小姐的,虽然自己这双手如今已是生疏了,可是赏画这等事情她也算得行家。
眼下这墨笔丹青,行云流水间,将那重峦叠嶂中的疾风骤雨勾勒得出神入化,这等境界可不是寻常人一时兴起就能达到的,须得有着多年的功力作为沉淀。
宋庭秋昂首笑道:“当然是我画的。”言辞之间不无骄傲,虽是这肃都的官场公子们从小便习得琴棋书画,可若是说起画艺来,他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想当年还曾入宫为陛下的宠妃淑夫人手作美人图,可谓风光无限。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没看出来,宋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呢!”莫叹雪不吝夸赞,她这倒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实意的。
这个贵公子,比余忘尘更贴近她从前想象中的那些贵族子弟:雅人深致又博学多才。
“你也是深藏不露嘛。”
宋庭秋适才还洋洋自得的目光,下一秒落在了莫叹雪的脸上,陡然直转成了一丝凌厉的试探:“小丫头不仅会几手医术,还懂怎么赏画呢!”
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听得她心中一突,她有些慌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刚刚说错了什么,脑海里飞速回想着自己刚刚的用词,出人意料,深藏不露,这两个词都没什么不妥……
念此便又马上回复了平静,语气轻松笑吟吟道:“赏画有何难?公子莫不是欺我出身平头百姓,不识阳春白雪?那这画得像不像总是可以看出来的吧,这若是看不出,那可还真要劳烦公子为我,看看眼疾了。”
宋庭秋听罢轻轻一笑,小丫头总是可以说出几句俏皮话来惹他发笑。
莫叹雪也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他笑起来眉眼温柔如水,又似春风拂面,是她在那个相国府里见不到的风景。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很想把伏明的故事,和这个温柔的公子说上一说,但她觉得一定不会有人相信她的,七尾妖兽那已经是百余年前的事了,而现在是文渊二十五年,人们知道的只有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强者——天宗皇帝,早已将十二妖兽尽数斩杀。
她在屋子里细细转悠了一圈。
“原来公子这听风楼,竟不仅仅只是一个医馆”,莫叹雪一边感叹着,一边走近那墙边的书架,想看看这贵公子平日喜欢读的是哪位大儒的学问。
指尖刚触到那书,还未及翻开,便被宋庭秋厉声阻下。
莫叹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喝吓得一个激灵。
“看的什么书还这么见不得人,”她先是一阵愠色,而后又转成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宋庭秋,“该不会是……”
“你这个小丫头,满脑子又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她,“你若是想看也无妨,可若是看了,就得负责了。”
这话说得当真是又勾人,又骇人,莫叹雪摸着那书页是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索性放下,不去给自己招惹那份不自在。
然而刚放下没过片刻,她又把那书册重新拿了起来。
不就是本册子么,看了还能死人是怎么的?自己现在又不是白山月,一介籍籍无名的平头百姓,有什么可负责的,又有什么能负责的?
看!
她捧着那书,轻轻翻开来,细细研读着,里面是一串一串不认识的人名,每个人名下又跟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指下翻了几页,倒也不尽是陌生的名字,还是有几个自己以前略略耳熟的……
“这是什么意思?”她扬起头问,脸上写满了不明就里的困惑。
宋庭秋从她手里拿过那本书册,沉声道:“朝臣,和他们不敢暴露于天日之下的勾当。”
朝臣?那些人名都是朝臣?莫叹雪回想了一下,难怪多数都是陌生的名字,她却是不熟仕途之上的那些人。
所以这听风楼,听的是四面风声?
“你这里是为余家二公子打探朝堂消息的?”莫叹雪玉指一竖,以为窥探了个中真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隐约不对,“若是我这种人都能想到的,那这名字起得也太过于明目张胆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这里不单单是医馆么?”
“你倒是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嘛!”宋庭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