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黄哥,时间好像对不上了,之前您说去年一整年都困在巴黎老佛爷百货卖香水,怎么可能同时又在好莱坞给阿汤哥当动作替身?”
“为什么不可能?咱们视野该放宽些,别纠缠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这话有点强词夺理,陆离无奈笑笑:“可您如果同一时间在两个相距遥远的地方工作,那恐怕得弄架私人飞机每天来回飞才行,不然上班容易迟到。”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大家同住在一季度一千五的简陋出租房里,在昏暗灯光下忍着下水道臭味喝酒瞎吹,何必这么较真讽刺他。
何况两人认识并没多长时间,几天前黄杨才搬进这幢城乡结合部的老楼,成了陆离合租的舍友。
然而黄杨却未觉不妥,悠悠喝了口酒:“我没有私人飞机那种累赘,其实时间、距离都是些不重要的概念,咱们这样的聪明人不应该被误导。”
误导?陆离不得不佩服这家伙混淆现实与想象的能力,他已成功虚构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活在其中自得其乐。
“好吧,可能是我想多了,能不能说说阿汤哥为什么要找个亚裔作替身?”
“因为我身手足够好,你不觉得我和他身形轮廓很像吗?如果穿上飞行夹克简直一模一样,你看我背影。”
说着黄杨转过身开始扭动,水桶腰上的赘肉一波波荡漾。
“了解……”
陆离移开目光,端起冰镇啤酒猛喝了一大口。
黄杨无疑是个奇妙的人,中等身材白白胖胖,说起话来表情丰富,长相属于讨人喜欢的类型。
他口才极佳,真心实意洋洋自得起来特别感染人,以至于陆离不时狐疑,或许这家伙说的话未必都是胡扯。
虽然身处陋室,黄杨的起居作派却相当讲究,为人也大方客气,已经连着几晚整备精致的菜肴,邀请陆离喝酒聊天。
准确地说应该是请陆离听他吹牛。
有时陆离加班回来得很晚,他照样摆好酒菜等着,盛情令人难以拒绝。
很难判断黄杨多大年纪,他谈起的个人经历时间跨度很大,没有个五六十岁说不通,可看相貌也就三十左右,仿佛自带岁月滤镜。
“对他而言三十、八十岁恐怕都一样吧,反正都不重要。”
陆离很自然地叫他黄哥,黄杨一开始却不太接受:“叫我阿黄就行,我不习惯给人当哥。”
可陆离也不习惯把人当狗:“我还是叫您黄哥吧,我认识的狗不止一条叫阿黄。”
黄杨也曾问起过陆离名字由来,毕竟现代人很少用离字起名。
“据说我五行缺火……”
“我明白了,你这个离是八卦中的离卦,卦象为火,看来当年给你起名的人有一套。”
黄杨好像什么都懂,政治、经济、文化、运动、音乐样样精通,喝得兴起时能说出不少难以想象的事,是最好的瞎扯伙伴。
虽然已经聊了几天,陆离却始终没搞清楚他来自于哪里,而且也未见其出门工作,像是专门跑来喝酒聊天的。
“你不觉得我整天窝在家里像条看家狗?实不相瞒,其实我就是条狗。”
陆离哑然失笑:“说什么呢,您怎么可能是条狗。”
这应该是句饱含人生感悟的话吧,为了显得会聊天,陆离也只好放弃了作人的权利:“不过黄哥的话倒是很深刻,像我这样的996社畜也不算完整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肉疼,好像真被人割掉了什么零件似的。
“不不,别扯远了,我真的是条狗,你按字面理解就行。”
黄杨热衷于语不惊人死不休,多数时候陆离呵呵了之。
几天后浴室的下水道堵了,陆离从里面掏出不少白色的毛,真的很像狗毛,这才意识到有些事超出了他的认知。
另外黄杨说话的腔调也有些奇怪,能从中分辨出很多地方的口音,不伦不类。
他尤其熟练地掌握了各式各样的脏话粗口,今天格老子龟儿子,明天阿拉小赤佬,花样不时翻新,不过最喜欢挂嘴边的还是狗X,一旦说谁是狗X的就很高兴,仿佛占了便宜。
黄杨最感兴趣的话题无疑是他多采多姿的过去,但内容真实性有待商榷。
他声称在九龙城卖过房子,在宝岛夜市摆过地摊,在多伦多当过中医,还在曼哈顿干过调酒师等等。
看他嘴角自得的微笑就知道,这人真认为自己从事过三十多种职业,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堪称人间精品,而地球真是一个任他闲逛的村庄。
遗憾的是黄杨虽然热爱吹牛却非此道高手,有时讲的故事明显未经深思熟虑,离谱得令人尴尬,陆离不得不质疑一下显得有在认真听。
这种时候黄杨通常只面不改色地解释一句:“这事并不重要,别想太多。”
感情听他说话压根就不该带脑子,谁认真谁蠢货。
世上居然有如此一本正经信口雌黄的人,陆离觉得受益匪浅,免疫力被强行提升不老少。
黄杨也不是天天没心没肺地胡诌,有一晚就兴致不高。
那天的下酒菜中有一盘新鲜的婆婆丁,是他白天去野外亲自采的。
所谓婆婆丁就是蒲公英的嫩芽,蘸酱吃苦苦的别有风味,陆离还是第一次吃。
黄杨说他每年初春都会吃一次婆婆丁,以此纪念自己的母亲。
他说小时候家里很穷,开春时母亲就会采摘些婆婆丁到镇上叫卖,运气好的话一天能赚二十文钱。
喝多后黄杨哭了,趴在桌子上不停吆喝:“婆婆丁,婆婆丁,一文钱两碗!”
陆离被他闹得毛骨悚然,不明白这小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妈赚的钱如果以文计算,那他妈的得是什么年代的事?
瞎猜毫无意义,想多了太吓人,黄杨是个随意创造人生的神经病,或许这不过是他的另一段即兴创作。
更吓人的是架他回房睡觉时,这家伙突然睁大眼睛盯着陆离问:“你真的什么都忘了,真的记不起我了吗?”
陆离汗毛都竖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那年我跟在母亲身后去卖婆婆丁,第一次看到你……”
“哪年?你在胡扯什么?”
“就那年,你一袭白衣,骑着白色的马……”
“难道我是白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