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撕卷着不毛之地,遮天蔽日的沙尘像汹涌而来的猛兽,暴雨临近。沙粒扑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透过沙幕,远处主席台上的轮廓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被黄沙遮蔽。
“刘鹏,那倔头罚得差不多了吧。”中队长石生推门而入。
“没人罚他,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不是坏事。”刘鹏转身看着石生,依旧一张娃娃脸,穿得像学生,POLO衫一边的领子和他蓬松的头发一样往上翻翘。从缉毒队到京公大,石生一直跟着他。
刘鹏走上前,帮他翻下翘着的衣领,“明天,你就是代理大队长了,代字也早晚会——”
“你要去哪儿,”石生不太明白地看着他,“是为了时寒?”
刘鹏苦笑。既然他还不知道,也就无需多说了,或许对谁都好。一想起二十多年前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他就不寒而栗。这么多兄弟,一瞬间血肉横飞,支离破碎,变成鬼魅没日没夜缠着他。
“四年,对我们够长了,对时寒却太短了,想到他过去背负的和将来要承受的,我就…”窗外黄沙蔽日,刘鹏的脸更沉几分,一句话哽在喉边。
“你做的够多了,时寒早晚会明白,就像明白身上的警服,”石生说,“要么…现在告诉他——”
“没到时候,”刘鹏沉吟了一会儿,“石生,你怨我吗?”
“不怨,也不悔。”石生摇头。
“你应该怨我,我也怨自己,停不下来。”刘鹏说的是真心话。死难的兄弟都应该怨他,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纵然石生反复说这不是他的错。可他无法原谅,卧室里的二锅头瓶子清掉,又堆成小山,一张张脸却无法甩出脑海。
“石生,我常在想,当年要不是一意孤行,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如果连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这身警服又有什么意义。”
“人生没有如果,也不会重来,重要的选择往往刹那之间。”石头生声音低了下去,“我…也一样没能守住她。”
“明天你送送时寒,我就不去了。”刘鹏转身看着大雨磅礴的窗外。
***
暴雨夹着黄沙,砸向主席台,时寒一动不动,藏蓝的警服染上斑斑点点的泥,汇成泥水,顺着衣缝淌下来,直到全身土色。
国旗在狂风中翻卷,洪亮的誓言回响在耳边。
石生、筱雅都没能劝动这头倔牛,筱雅送来的伞打开着,侧倒在地,在狂风中接连打滚,像他翻涌的心潮。
雨停了,夜色四笼。东边宿舍楼在一片灯火通明中沸腾,包括石生在内的各中队长已提前就位,在负责的楼层严阵以待,挨个敲打不安分的主。但就算打了预防针,还是压不住喷薄而出的最后疯狂。
时寒对这些狂欢提不起兴趣,就像魔兽、DOTA、NBA、世界杯,他不懂人皇sky,不知道09,也分不清世界杯和欧洲杯。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东西能让他们打了鸡血一样,一言不合激烈骂战,彻夜不眠嚎啕狂叫。
但他羡慕他们,喜怒哀乐可以如此纯粹。他做不到,他迷失在自己的世界,连“我是谁”都搞不清楚,仅仅出于生理层面,仅仅是档案大表上空白的父母一栏。
他晃遍操场上无人的边角,围墙下布满灰尘的长凳,图书馆幽暗的角落,和湖边静谧诡异的假山,每个独处的地方都留下孑然身影。
最后在攀登塔上落脚,忧伤哀愁自此撒进斜阳里。在这里,他遇见了筱雅,确切地说遇到了她的手机。和筱雅相识的场景至今像一场不期而遇的梦。
他像往常一样,趁夜溜上攀登塔,爬出护栏,坐在外沿,被谜一样的刘鹏和自己困扰。一阵温柔的手机铃声,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女声,于是他认识了筱雅。哪怕现在想来,还是有高级搭讪的感觉。
而现在,这些都将成为过去。狂欢之声,离愁别绪,都无法淹没心头的疑惑,一张车票,一个背包,狂奔而来,只为解开它。而今晚,京公大的最后一晚。
他必须带走一些东西,本就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的东西。时寒一身泥水,裹着月色,坚实有力地踩下每一步。
他匆匆路过人头稀落的小卖部,穿过一对对情侣正在生离死别的篮球场,拐进家属楼,门卫隔着一脸泥认出了他,在背后小声嘀咕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