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净默长老又到了归奕的房间静坐,他坐在蒲团之上看着床上这位,他视之为接班饶孩子。
他仅仅只有十七岁,可身子骨已长成,是个顶立地的人了。
他默默看着他,手指间掐算不住,他早已算出他命里的劫难。
原在他困住那个误闯佛寺的妖怪时,本没想将其诛杀,只困住她消了她的道行便可。
可当他的徒儿归奕从寺内冲了出来时,他慌了,在他后四十年里第一次涌现出了杀心,他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不断挣扎的姑娘,慢慢下了狠手,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这样归奕的劫难也就随风逝去了。
他胸口凝结出一口气,注入到自己的手臂之上,只要轻轻一捏,一切都会就此结束。
可归奕突然冲了上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他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未来缘慈寺的方丈,现在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趴在他脚下,只为!只为了求眼前这个妖怪一命!
他恨啊!恨自己花费了这么多心血,最后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于是不信邪地冲他大喊:“她是妖,让开。”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归奕眼中的悲悯和不舍,原来原来归奕他早就知道
这一口怒气刹那提到了胸腔,他用尽全力,忘记要收几分力,直接猛踹上了归奕的心窝。
看着他如同一块破布,撞上各种东西后停在霖上。
心痛吗?
痛!当然痛,可他不能止手,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除去!他这是在帮他啊!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准备如往常一般在此入定。
正当他归墟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了哼鸣声,他紧急睁开了眼,从蒲团上踉踉跄跄的起身,此刻他突然变成了一位父亲,是如矗心着自己儿子的身体,虽然这伤都是他造成的。
“归归奕?”
他出声询问道,有些害怕刚刚是自己听错了。他心翼翼将手放到了归奕的脸上,轻轻抚慰他的伤口。
归奕“哎呦!”一声,哼了出来,净默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身子一下子变回九旬老人该有的佝偻,许多年不曾流过的泪水就在此刻决堤而出。
“师傅。”
归奕肿胀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但还是依稀辨认出了眼前这个仿佛从未见过老人正是他的师傅。
他嘤咛着想要起身却被净默制止住,摁在了床上。
“不要乱动,你的心脉刚刚接好,不宜乱动,再断开可就有生命危险了。”
归奕半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护心符紧紧贴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明显而又刺眼,他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要拉住他师傅的衣袖,被他师傅立马接了过来。
他看着自己师傅的脸上流露出很少见的慈祥表情,温暖的目光,还有刚刚拂过他脸颊的手都让他内心祥和一片。他颤抖着问出口:“我何时才能好?”
净默笑着,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道:“快了,快了,你都已经醒了,很快就能好了。”
归奕问完,眼神流转不定,显然自己在想着什么,而作为他师傅的净默自然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思,他的眼神一瞬间又变得冷漠,甚至手指间的温度都不复往昔,他慢慢站了起来,身子与床拉开了一段距离,有些生人勿近的意味。
净默慢慢踱步到了窗边,宽大的身子背对着归奕而立。
归奕自然察觉到了自家师傅的情绪变化,想着既然早晚要问出口,那何不干脆些:“师傅能否放过她。”,归奕的声音很坚定。
净默藏在袖口里的拳头又握紧了起来,紧紧攥在了胸前,他眉头紧锁,愤恨自己当日为何没有一剑刺穿那个妖怪!
归奕并不知道自己师傅想得是什么,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师傅永远是那个德高望重的,刚正不阿的,不会有任何私人情感的。
他犹记当初十二三的年岁,怯生生的,身子骨因为饥饿而只剩下一身皮包骨头,风一吹就能倒。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打算要他了,在来空缘山之前,他们已商量了好几日,每次都是在把他哄睡着之后,可他们以为他睡着了,但其实并没有,他背过身完完全全听到了他们全部谈话,他的眼泪打湿了身下的茅草,可他只能紧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他不怪自己的父母,如果不把他送进缘慈寺,也许死的就会是他们一家四口吧。
所以他很努力,努力在缘慈寺表现得好,好到没人可以挑出他的毛病,没人会赶他走。
可这样的生活太累了,每夜熄灯后,他借着上茅房的功夫都要大哭一场,师兄弟欺负他,他也只能挨着受着,他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替他撑腰。
可从那一日就不同了
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女,是她,在他孤寂的生命里添了一把绚烂的火苗是她,让他枯燥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也是她,让他觉得生活不再是苟延残喘,而是多姿多彩。
他咬着牙,内心煎熬着。
他感谢自己的师傅,是他从众弟子中将他选了出来,作为徒弟培养也是他,在自己想要偷懒时给自己一棍子,让自己清醒而充满斗志也是他,在自己训练受伤时,会关心地送来金疮药、膏药,在自己灰心丧气时,鼓励自己永不放弃。
可也是他,亲手打破了自己最后一道光,想要亲手捏碎他的“心”!
“师傅,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放过她!”
归奕重新复述道。
背对着身的净默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怒吼着转过身,以归奕从未看过的面目,喊道:“放肆!难道我教你的就是如何放过妖怪吗!”
他的声音低沉且有穿透力,生生压过了归奕的,震慑住了他。
净默一步一句走了过来:“这么多年为师是怎么教导你的,为人要谦和有礼,为人要惩奸除恶,为人要厚道老实。”
“而你呢!现在是在要求你的师傅吗?”
归奕躺在床上的身子猛得一震,只觉得血脉都开始逆涌,全身的热气都充上了脑袋顶,他睁着已经有些血红的眼睛看着眼前这最为陌生却又熟悉的师傅净默。
声音铿锵有力:“师傅,放过她,从此,我可不再见她!”
话出口,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仰面朝上的全部喷洒在了自己的面上。
净默被这番景象吓得不清,直跑了过去,喉咙处大喊一声:“归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