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眼力非凡,”隆安帝赞了一声,他侧眼看向贴身伺候的太监,“李公公,宣旨吧。”
发白无髯的李公公向前一步,拈起细细的嗓子:“奉天承运——”
群臣又跪。
“皇帝制曰:求治在亲民之吏端重循良,教忠励资,敬之忱聿,隆褒奨……
箐蓁郡主沈竹真乃骠骑大将军之女,平乱定疆,立不世之功,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兹封尔为特进荣禄大夫,都督同知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卫将军,骠骑大将军追右柱国、英国公,谥“武贞”……
赐居卫将军府,赏黄金五千两,良田……嘉兹报政,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阆颐十年九月十五。”
什么叫做厉害?这就叫厉害。箐蓁内心又是嘲讽又是佩服,“特进荣禄大夫,都督同知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卫将军”这么长一串的名号,官至正一品,可没一个不是虚职,根本没有实权。
做一个不恰当的比喻:鲜艳美丽的垃圾,同样是垃圾。
结果虽在预料之中,但身临其境地听起来还是叫人胸口闷的紧。
看来这七年的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在满朝文武和皇帝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再抬眸看向隆安帝,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显然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意味,无论她服不服气,圣旨就是圣旨,所以箐蓁音调平和,再次叩首:“吾皇万岁,箐蓁领旨谢恩。”
仿佛是怕寒了箐蓁的心,隆安帝上前扶起她:“箐蓁这番平乱,为朕除去心头大患,且生俘南侗众多将领,彰我大誉威名,着实辛苦了,回京了要好生休息。”
说到这里,隆安帝环视百官一眼,继续道:“太后一直挂念着你,这两日都遣人问了几回了,为满太后享天伦,今后箐蓁可随意进出宫中,诏书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
最后一句话出口,箐蓁清晰得听到了周围不少倒吸凉气的声音,她也有些意外,又要跪下,“箐蓁万死不能受。”
无论哪朝哪代,得赐“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等荣誉,无疑显赫非常,能得史书留名。
不过这些东西赏赐下来,意味着再进一步就是九五之尊的宝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危险境地,要面对的伴君如伴虎的日日猜疑。
箐蓁记忆中最熟悉的得到此等殊荣的,是史书上的曹阿瞒——尽管是曹阿瞒,也只得到了后三者。
“箐蓁受的起。”隆安帝看似是虚扶她,实则用的劲很大,不让她再跪。
内阁中极殿大学士严与敬扯着胡子,就要开口,“陛下,此事……”
“严爱卿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隆安帝不容置疑地打断他,道,“今日为箐蓁接风,各位爱卿也辛苦了,都回吧,朕带着箐蓁去昭华殿拜见太后。”
群臣即使不满,也不敢违反圣意,只得再次山呼:“臣等告退。”
而严与敬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颇有不把皇帝和郡主放在眼里的嚣张气焰。
箐蓁看在眼里,对于这等守礼重礼的儒士,不可打不可杀的三朝元老,她尤其头疼。
隆安帝挥手把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都遣退了,注意到箐蓁的目光,笑了一笑,“严与敬为人刻板迂腐,办事却极其用心,上朝时还敢当众拂朕的面子。”
“严大人要做魏徵,那是因为陛下是明君。”箐蓁回头道。
皇宫之广,绵延数里,紫绛殿与昭华殿相距足足二里,可隆安帝闲庭信步地走着,似乎就是想散散步,没有要坐御辇的意思。
箐蓁只好不明所以地跟着,也没有心思欣赏宫中景色。
“七年未回,你看宫中可有变化?”明黄色的身影飘然出声。
“嗯……”箐蓁这才随处乱瞟了几眼,“似是变化甚微。”
回答得有口无心。
隆安帝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箐蓁初次发现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的小皇帝竟然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来。
以前明明矮她小半个头的。
“屿珺姐!”
“……”
箐蓁差点没被这三个字吓得腿软,多少年没人呼过她的表字,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隆安帝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加一个“姐”字。
她快速环视了一圈四周,幸好无人走近。
箐蓁一举一动落在隆安帝眼里,甚是不是滋味,他嘴角落了下来,“姐姐,你没赶得及我今年元月行的冠礼,母后指殷太傅起了字,字仲彝,取自‘立言成雅诰,正意叙彝伦’的彝。”
好了!现在干脆连“朕”都不说了,箐蓁嘴角有些抽搐。
“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君臣,”隆安帝深不见底的眼瞳直视着箐蓁,半劝半哄,“屿珺姐,你也叫我一声——好不好?”
“……”
箐蓁知道,年轻的隆安帝并不像他表露的这般念旧纯净、人畜无害,闵绪帝在位三年便匆匆离世,只留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儿子,那时的箐蓁怎么也想不到,昨日还和自己一起玩掷壶的幼孩,摇身一变就成为了皇帝。
人算不如天算,闵绪帝做了三十三年的太子,而他唯一的儿子却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做了皇帝,人是会变。这个道理,箐蓁七年前就亲身体验了。
“屿珺姐……”隆安帝垂下眼睑,眼角露出受伤的怅然,好像他真的是一个需要疼爱的弟弟,“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那个圣旨是内阁拟订的,母后如今尚在朝堂,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如何想,他们只需要我沉默地印下玉玺,我也不想,可我没有办法……”
箐蓁微微瞪大了眼。